时近新春,紫禁城最烦琐的日子又来临了。刚进腊月就连着下了好几场雪,天寒地冻的季节对我来说最是酷刑。连日忙碌再加上月事不稳,我整天心绪不宁,焦躁不安,脾气大得连喜儿都不敢跟我说话了。这一天我死活也静不下心来,心里直恨不得找点东西摔摔打打才好,正在四处踅摸,十三一脚迈了进来,看见我在屋里转圈,问:“你这是干什么玩儿呢?”
“我心烦,想找东西砸呢。”
他听了,一撩衣摆斜靠着炕桌坐下:“成!砸吧。我还告诉你,这府里甭管是人是物,除了十三爷我,就没有你不能砸的!今儿个正好我也听个热闹。”
我一听,这可是你说的。左右看看,抄手端起早上吃茶用的斗彩茶盅,还没等我撒手,他先给接了过去:“哎?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挑东西的呢。我记得这个说是明朝宣德年间留下来的,从我大清入关进了这紫禁城就有了。”
他转了一下身,找了个光线比较好的角度,指着说:“看到这个,我倒想起笑话来了。小时候刚开始跟十四弟一起念书,皇父时常会去考校我们。有一天我们两个一起背书,背得整整齐齐。皇父直说好像双生子一样。那个时候这个盅子是一对,皇父就顺手赏了我们两个,谁承想老十四毛躁,一出门就找不见了。结果从那天起他就看我这个不顺眼,得着空儿就央求我说,十三哥,你看我那盅子都跑了,你也把你这放了吧,省得两个盅子互相惦记呢。”他瘪着嘴尖着嗓子学十四阿哥的样子,逗得我忍不住笑起来。
等他把茶盅放下,我才想起来我要砸东西,这物件既然有故事,那也只好另寻别的了。我望望床头案几上有个半尺高的大肚牡丹青花瓶,走过去把里面插的孔雀翎子拿出来,抱起那个瓶子。不想又被他接过去:“这原也是件明朝的物件儿了,不过后来又重制了一回,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原来摆在德妃娘娘屋里的呢,结果被我淘气撞翻了,直把这瓶从脖子处摔断。我也没敢说,悄悄儿对上仍旧摆在那。结果皇父去了,说话说得高兴一拍案几,‘啪’就掉下来,皇父当时纳闷了好一会子呢。”
……
每拿一样,他就细细地讲从何而来,有什么故事,他讲得很投入,我听得很认真,不知不觉,炕桌上已经摆了好些。这时候小福子来寻他,说礼部尚书张大人递了帖要见。十三听了,自己把茶壶端起来,咕咚咚喝了两口就往外走,刚出去又转回来,扒开毡帘探个头进来说:“你先紧着这些砸,剩下的还有典故,晚间我再过来接着讲。”
等他走老半天了,我瞅着炕桌上那堆东西还发呆呢:他来之前我原是要干什么来着?
晚间我正吃饭的时候,他还真来了。我说:“呦,爷来得不巧了,我可没预备你的饭。”他也没回答,直接坐在床边发呆。
我看出他脸色不太好,就撂下碗过去问:“你这是怎么了?对了,你那一堆‘典故笑话’我可还留着呢,你要是心里有不痛快,我先借你砸。”我一面说,一面指着那还堆得满满的炕桌。
他哧地一笑,勉强得很,半天才说:“明儿个一早,你跟我进宫,皇父召见呢。”
“我也去?”
“嗯,想是有重要的事吧。”他脸上阴晴不定,倒让我也跟着不安起来。
养心殿里,我和十三跪在东暖阁的碧纱橱外,康熙端着本书头也不抬,好半天才说:“今天找你们来,是有件事情想要听听你们的说法。”
我和十三对看了一眼,心中忐忑不已。
“序齿的公主里,熹慧是朕的小女儿,如今也已经十六岁了。前日科尔沁来跟朕提亲事,朕也是委决不下。你们既是亲哥嫂,今天就给你们个说话的机会。”
我顿时震在那里,这一天来得真快!琳儿的托付言犹在耳,既然有这个机会,我绝不能放过。我想好了正要开口,十三拦在我前面:“一切听凭皇父做主,满蒙联姻由来已久,熹慧既是我大清公主,得祖宗庇佑,自然也要遵循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