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下雨天儿的,侧福晋不好好养着,怎么出来了,受了凉大家落不是。”我没抬头,淡淡地说。
“海蓝知道福晋在这里,特地来找福晋聊聊。”她恭谦有礼,并不拐弯抹角。
我放下书,冷笑一声:“这倒难得了,从我进这府里,跟侧福晋说得上的话,恐怕十个手指头也数得过来吧。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我再不济也尽量满足。再不,去跟爷说也许更直接点。”
她似乎对我的反应早有预料,轻轻一笑,手里一个绢包放在石桌上:“有样东西,海蓝今日要物归原主了,请福晋过目。”
我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很厚的一叠整整齐齐的书信,字体是胤祥的。随手拿起一封,日期是康熙四十二年正月二十,两张八开大小的白纸,一张抄的满文,每一个字有铜钱大,笔画走势清清楚楚。字下另着蓝笔标注汉译,音译,以及力道的着重点。另一张是前一张全文的汉字,同样是每字铜钱大,另标练笔需注意的地方。两张都做成字帖的样子,一目了然。内容是《诗经·关雎》。
再看别的,《汉广》、《柏舟》、《野有蔓草》,每天都是一篇诗经。我莫名其妙间,翻到一个小信封,打开上面写着:雅柔,见字如面,近来山东赈济事多繁杂,恐半年之内不能归家了。我出门前的话你可还记得?随信寄去我每天抄写的诗经满汉文各一篇,你照着练,写好了寄回给我看看,这样你可以打发无聊的日子。我看了你的字笑笑,也能多些消遣。家里的事不必担忧,一切我心里有数。
又一篇:雅柔,前次的字贴已寄去一月有余了,你可有写?怎么至今见不到回复?赈济发放已毕,我在这里常日无聊,再寄几篇给你,一并写了寄来。
我看到这,再也看不下去了,海蓝微笑的脸让我心头涌起一阵寒意。这就是瑾儿出生那一年的信,胤祥在山东近四个月,整整一百篇诗经,她竟然扣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那时我与胤祥之间是完全的空白,从不知道之间还有这点点墨迹!
“福晋一定想问,我为什么现在还要还给你?”她的语气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愿闻其详。”我冷冷地说。
“我不说谎话,对你,我想不透得很。”她的脸仍在笑,眼神却冷冽下来,“你表面无争,却样样手到擒来。我早你三年入府,三年,我花尽全部的心力来帮爷建这个府。建好了,你就来了,嫡位正座,无人能及。我不在乎,我有爷的心,我要的也只是这个。可是那一年我看了这些信,我就想不透,怎么悄没声的心就变了?而且是对你这个自杀抗婚的人!”
她把眼光从信上转移到我脸上:“还记得那年在畅春园么?”
我一哆嗦:“畅春园?是你?”
她摇摇头:“不是我,是巧姑娘。她一直对爷存着一份心,你为了十二阿哥自杀的事是我告诉她的,她知道那天是十二阿哥当值,故意引你碰到他。我作壁上观,没想到爷竟连这个都不追究,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你看,别人得也得不到的东西,你居然不放在心上,就是那个核舟啊。是我让巧姑娘送去给你的,爷在我屋里看到那个,脸青得吓人,当晚连饭都没吃。于是白天我就给你送回去了,风雨同舟,呵呵,海蓝是什么身份,怎么当得起一个‘同’字?”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些事你还记得真清楚。”
“当然,因为这些年这些事时时都在我心坎儿上转。”她抚向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是我跟爷求来的,我要补偿我丢掉的那个苦命的孩子。”
我有些惊讶,她苦笑:“你以为头些年我宠擅专房么?你错了,那个时候爷几乎每天都躲在书房里。所以我怨你,怨你自作主张毁了我的孩子;怨你不识好歹还连带阖府鸡犬不宁;怨你根本不懂心疼他还占着他占着这个位子!”
没有人能够自然地听完这样一大篇指责:指责你摧毁了她的一切,还不以为然地以为自己才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人!她几乎给了我这种认知:认知我是个多么不堪的女人!我辜负了胤祥的错爱,我践踏海蓝的真心,我甚至还把一个妍月带进这样的牢笼。这样的我,以伤害别人为前提,活着岂不是一种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