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尽管说去。”他轻松地回答,侧着半边身子,修长的双腿弯曲,右手手肘支在左膝膝盖上,回眸冲我冷蔑地一笑,“全天下也只有你这傻瓜才会把这个当成笑话……嗤,尿床……我在你眼里真就那么幼稚吗?”
我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他。
难道……难道……是男孩子发育期特有的那个?
这个念头骤然间突兀至极地闯进了我的脑海,我耳朵里嗡的一声,脸上被灼灼地烫了下。
他却优哉地绕过我,径自走到衣柜面前,打开,“我要换裤子了,你若有兴趣留下看个仔细,我倒也不介意……”
我呀的一声低呼,惊慌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夺门而逃。
门外正和海真小声说话的葛戴,惊奇地回头看我,“格格,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我急忙捂着脸,“有吗?是……天太热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谎扯得太离谱,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极为猛烈。
“今儿天是很热,所以海真姐姐特意命人煮了绿豆汤,一会儿加了碎冰,奴婢端一碗来给格格解解暑气吧!对了,八爷醒了没?要不要叫人进去伺候?”
我脸上又是一烫!这小子……居然已经长大成人了,我竟还傻傻地一直把他当成以前那个没发育完全的小毛头。
短短几个月,孟古姐姐已经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样,她每天进食甚少,基本上只能喝点流质性的东西,如果稍微吃些肉类荤食便会呕吐。
她并不咳嗽,也不发烧,只是全身无力,就连说话也不得不放缓了速度,慢声细语,全无底气。
盛夏时节,她骨瘦的双手却如井水般冰凉。
“药吃过了?”我柔声问。
“才吃下去,却又吐了一半……”海真在一旁无奈地回答,“这大夫开的药也实在太难吃了,格格现在每日里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
孟古姐姐躺在床上楚楚一笑,虽说脸色苍白,颧骨因为面颊消瘦而略显凸起,眼眶则相对凹眍,可那对乌黑的眼瞳却也因此显得分外深幽,独有的清柔婉约淡淡地从她身上散发开来。
“姑姑,前几天园子里的荷花全开了,我命人采了几朵来……”我示意葛戴将插了荷花的花瓶捧到床前,“搁在房里,也看个新鲜。”
孟古姐姐看了两眼,微微一笑,“真是……有劳东哥费心了。”
“姑姑这是说的哪里话。”听她气若游丝,我心里不由得一酸。
孟古姐姐算是“我”的亲人中唯一一个真心关爱我的人了,见她这么一直有气无力地病着,我心里当真不是滋味。
“皇太极呢?”孟古姐姐轻声询问。
我脸上微微一热,没有吭声。还是一旁的葛戴立马机灵地回道:“回侧福晋话,八爷才起身,这会子正在用早膳……”
孟古姐姐含笑对我说:“你调教的丫鬟果然个个透着伶俐,只是……皇太极还小,我怕他福薄,担不起这个爷名,以后记得还是喊他八阿哥吧……”
小?不小了!
我在心里嘀咕一句,想起方才被他捉弄的糗态,心里又是一阵别扭。正想说话反驳两句,忽听外头嬷嬷高声喊:“八阿哥来了!”
随着身后门帘子嗒啦一响,我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儿子给额娘请安!”皇太极精神抖擞地行了礼。
孟古姐姐满面欢颜,从床上勉强撑着抬起手来,“快些起来吧。”瞥眼见我傻傻地站在床边,便奇怪地问,“东哥有什么事吗?”
“啊……不,没,没什么……”我慌慌张张地又赶紧坐下了,却听身后有个声音嗤地一笑,皇太极从我身后紧贴上来,在我耳边凑过嘴,“表姐,你为什么不帮我换裤子就跑出来了?”
我微微吸气,这种话他竟然也好意思拿到这里来说?
忍不住回头恶狠狠地瞪他!
他痞赖地微微撅嘴,然后摆出一副难过不满的纯真表情,“那些丫鬟笨手笨脚的……”他从背后伸手紧紧抱住我,“我还是喜欢表姐替我穿衣裳……”
呀!呀!呀!
我险些从凳子上一头栽下地去!他还真会演戏!在他额娘面前居然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摆我一道!
我回过身,伸出两只手猛地捏他的脸,将他嘴角的两团肉使劲拉向两边。他手舞足蹈,用漏风的嘴哇哇大叫:“额娘!额娘!表姐欺负我……”
海真扑哧一笑,掩着唇低下头偷笑,葛戴也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脸,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孟古姐姐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和悦的笑意,“真想不到你俩的感情会如此亲厚。”她伸手颤巍巍地拉了拉我的衣角,我一愣,放下皇太极,俯下身去。
“姑姑?”
“以后……八阿哥也要拜托你了……”
我内心震撼,她苍白无光的脸庞蒙着一层颓败之色,幽暗的眼眸浓郁地透着殷殷期待。
“额娘。”皇太极握住了她的右手。
孟古姐姐勉强挣了挣,强行支起身子,将左手颤抖地伸向我,我一懔,忙递出手主动握住了她。
“东哥!东哥……”她嘴唇哆嗦着,眼泪竟自眼角无声无息地淌下,“我的亲人……我的亲人……”她念了两声,身子急遽颤抖,忽然喉咙里咯的一声,竟从嘴里喷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