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房中静静地坐着,冬天,窗外的菊花早都已经抱枝而枯了,连菊花枝都已经枯萎了,第一场雪下得这么厚,反射着一片白光,把窗纸都映得透亮透亮的,黄巢为什么在院子里种些梅树呢,一年四季,只有秋天才有花开,确实寂寞了一些,我想起大明宫的香雪园,还有樱雨,花瓣纷飞的场面,多么美丽而绝望。
魏王在我的心中,已经慢慢遥远了,这个梦做得太缥缈而痛苦,醒来除了啼痕,什么也没有留下,我甚至失却了娘亲留下的一切东西,绿绸包着的檀木琵琶、泥金披帛,还有那些我几乎从没有穿过的五颜六色的绸缎衣裳,我的心中怅惘,我的过去,消失得这么干净。我摩挲着手指上的指环,只有这指环,还有九鸾钗,还有武公业的玉佩,还在陪伴着我,带着往事的影子。
琵琶,冬天的午后,寂静的,萧索的午后,若是能弹一曲琵琶,是我想做的事。
门帘响了一下,我没有回头,应该是红霞,她说要和我一起出去踏雪。
我闻到的却是一种男人的气息,很熟悉的气息,让人心跳,虽然我一直压抑着这种莫名其妙的心跳,可是这种感觉依然让我悸动不已。
我难道不是已经心如死灰了么?我问着自己,为什么他每一次靠近,我的悸动一次比一次厉害。
“非烟,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黄巢的声音平静中有欣喜。
我慢慢地回过头,看见了他的怀里抱着一把琵琶,紫檀色,却不像是新的。
琵琶!
我欣喜异常,又有些疑惑起来,我什么时候表露过我想要把琵琶吗?
我站了起来,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了带着他的体温的琵琶,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黄大哥。”
“非烟,你怎么对我也客气起来了。”黄巢坐下来,看着我,“我一直想听你弹一首琵琶,就像这样,下着雪的冬天。还记得在洛阳城外的小山坡上吗,我在山脚,听到了你在弹琵琶,我就想,有一天,你只对着我一个人弹一曲,那是多么美好的事。”
我很少听到他这么温柔地说话,他说的是我在樊姑娘坟前弹琵琶的事,我有些悲伤起来,勉强对他笑了一下,“黄大哥想听什么曲子。”
“只要是你弹的,什么曲子都行。”黄巢说。
我坐下来,轻轻地调试了一下琴弦,想了一下,弹了一曲李白的《雉朝飞操》,边弹边低声唱道:
麦陇青青三月时,白雉朝飞挟两雌。锦衣绮翼何离徙,犊牧采薪感之悲。春天和,白日暖,啄食饮泉勇气满,争雄斗死绣颈断。雉子班奏急管弦,倾心酒美尽玉碗。枯杨枯杨尔生荑,我独七十而孤栖。弹弦写恨意不尽,瞑目归黄泥。
曲子幽怨,词中有不遇之感,黄巢听毕,呆了半晌,道:“人生岂能学此白雉,更不能郁郁终生瞑目归黄泥。”
我漫弹了几个不成调的音,抬起头对黄巢说,“我知道黄大哥胸怀鸿鹄之志,绝不是此孤栖之人,只是,生前身后之名,也是一场梦罢了。”
黄巢沉思了一会,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的脸,“非烟,无论是不是一场梦,我认定的事,就会做下去。”
我柔声道,“黄大哥,无论你要做什么事,我总是支持你的。”
黄巢把琵琶从我的怀中拿开,放在桌子上,然后握住我的双手,“非烟,那天你从天而降,落入我的怀里,我就知道,无论你日后会遭遇什么事,最后一定会回到我的怀里。”
无论我经历了什么,皇上也好,魏王也好,最终,我还是来到了他的身边,我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我这么狂热地喜欢黄菊,我注定要跟他在一起,我八岁那年,绣了两条有菊花的手帕,冥冥中,注定会有一条落入他的手里。一切苦难和繁华,只为遇上他。
我的泪水忽然滴了下来,大颗大颗地滚落,心中悲喜交加。
黄巢揽住我,用粗大的手掌给我拭去泪水,低低地说,“跟着我,你还会受很多苦,我也不能给你名分,可我答应你,非烟,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绝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