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杀人就是这样习惯的。在此之前,我甚至不能想象我去杀一只鸡!
“好样的!”葛从周再次掠过我身边的时候,赞了我一下。
能杀人就是好样的,这是战场上千古不灭的真理。
接着厮杀,我此时仿佛能看见自己的脸,满面血污,目光狰狞,是个制造死亡的魔女。
那个天真的垂髫少女步非烟,那个牡丹亭里柔弱的头牌姑娘步非烟,那个大明宫里妩媚的昭媛娘娘步非烟,统统在一瞬间死去,我杀死了别人的同时,也杀死了自己,现在这个手握滴血的宝剑的女人,是个死神步非烟。
日落时分,战斗结束了。
我们占领了冤句城,城中的百姓带着惊惧的表情看着这支浑身是血的军队涌进城来。
在攻城之前,黄巢就下过命令,绝不许扰民,所以衣衫不整的大军只是疲乏而兴奋地走过大街,走进衙门。
虽然已经日暮,黄巢还是下了一道命令,开仓放粮。
我无法形容百姓们得知了这个命令时的震天欢呼,整个城都沸腾了起来,人们找出家里所有能装东西的布袋和器皿,拥到粮仓前,全城百姓倾城而出,青天大老爷的称诵不绝于耳。甚至有很多人泪水纵横,念叨着,终于得救了,老天爷,终于不会饿死了!当场有很多青壮年加入了义军,他们要到更多的地主那里去开仓放粮,让穷苦人都能吃上饱饭。
黄巢忙着整顿大军,收编新兵。
我住在县令的府里,县令、县丞、主簿、县尉这些当官的已经均被处死,他们的家人有的也被处死,余下的人都被赶了出去,我看见了这些平时养优处尊的太太小姐公子哥儿脸色苍白地被毫不留情地赶出去的场面,心里涌起了一阵同情和怜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有容身之处,流落在街上,一定会遭到早就对他们恨之入骨的百姓的欺辱甚至打杀,他们的下场,也只有一死,也许,他们的丈夫父兄就是死在我的手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可是根本不可能帮助他们,没有人会听我的,也没有人会同情他们,义军和百姓都认为他们该死。
我梳洗干净,由冤句最好的大夫包扎好伤口,坐在原来是县令的千金小姐的闺房,极精致,还放了不少书籍,我意外地发现了一把琵琶。我穿着小姐漂亮的轻纱衣裙,抚摸着这把琵琶,不禁难受起来,这个小姐一定是个聪明美丽的姑娘,闺房弱质,哪堪风雨相催,等待她的,只有受辱和死亡,也许此刻,她已经不堪凌辱而自尽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双手沾满了鲜血。
我竭力把这个念头赶走,抱起琵琶,抚了一曲《湘妃烈女操》,低声吟唱道:
有虞夫人哭虞后,淑女何事又伤离。竹上泪迹生不尽,寄哀云和五十丝。云和经奏钧天曲,乍听宝琴遥嗣续。三湘测测流急绿,秋夜露寒蜀帝飞。枫林月斜楚臣宿,更疑川宫日黄昏。暗携女手殷勤言,环佩玲珑有无间。终疑既远双悄悄,苍梧旧云岂难召,老猿心寒不可啸。目眄眄兮意蹉跎,魂腾腾兮惊秋波。曲一尽兮忆再奏,众弦不声且如何。
唱着唱着,我一阵悲从中来,不禁哽咽起来。
“步姐姐,你怎么了?攻下城池,应该高兴才是啊,怎么弹这么哀伤的曲子。”红霞走进来,她已经梳洗干净,依然明眸皓齿,明丽照人。
我停下来,“红霞,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悲伤。”
本来,应该是那个我们不认识的县令小姐明丽照人地在这里弹着琵琶,唱着清丽的歌曲,现在,她的芳魂,应该已经袅袅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