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小蓉,你们先回去,我想在这儿站一站。”我突然说。
“娘娘——”玉兰看着我。
“放心,我不会迷路的,而且这地方,也没有人来,我只是想略站一会,就回去,你给我准备好沐浴的香汤。”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理一理心里如丝竹般纷乱的思绪。
“是。”玉兰和小蓉向我施了一礼,向桥上走去。
我看着她们一红一绿的背影慢慢变小,暮色四拢,很快吞没了她们的身影。
我站在一根栏杆旁边,向沉香亭方向远望,沉香亭,这个名字带着忧郁的悲剧味道,如今人去楼空,余香真的沉了下去。
一弯淡淡的秋月挂在沉香亭的飞檐边,我不知道月亮会这么早升起来,它照见了什么。
我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天色已晚,侍卫也应该巡逻了,我该回去了。
我从栏杆后转出来。
“……一智大师所言极是,本王也曾劝过……”
我全身一震,忽然被冻结了一般呆住,我甚至听见了冰冻的轻微咔嚓声从我的足下开始,向上蔓延着,这声音太熟悉了,曾经在梦中响过千万遍的声音。
我先是看到了一个穿着泥黄僧袍的和尚,很年轻,这就是住在龙堂旁边光太殿的一智和尚,玉兰曾经说过,这兴庆宫里住着一个长年闭门不出的和尚,我以为是一个年高德昭的人,没想到这么年轻。他就是再年轻十岁,也不足以让我震动,让我迅速冰冻的是一智后面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我的目光跟两束火焰碰了个正着,可这火焰却一闪而灭。
魏王!
我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遇到了他。
我觉得自己在迅速失血,全身的血都在暗暗流失。
他抬起眼,看着我,目光深不可测。我以为他会吃惊,他一定不知道我会出现在兴庆宫,可是没有,他的目光里找不到一点表示吃惊或者意外的东西,在黄昏中,他的眼睛比脚下的龙池还要深一百倍,一千倍,我完全无法看透。
一智也看着我,一双平静的眼睛波澜不惊。
他们都在等着我说话吧。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勉强上前一步,敛袖低首,道,“花萼楼步才人参见殿下,见过大师。”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它在颤抖着,好象划过琵琶的低音弦,在空气中似有若无地颤动。
步才人,多么该死的称呼!
现在,我多么希望自己能自称民女步非烟,可是我现在却已经是步才人,魏王的父皇的女人——步才人,尽管我连皇上的影子都没见过。
魏王的眼睛依然深不见底,可是我依稀看见,最深最深的地方,有两朵火苗隐隐地在跳动,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那两朵火苗,是为了我而跳吗。
“阿弥陀佛,步施主安好。”一智合掌道,他的声音跟他的眼睛一样波澜不惊,他年纪轻轻,看来却有很深的道行。
魏王颔首道,“暮色已深,步才人如何独自在此逗留。”
我有些慌乱,身边无宫女侍候,作为才人,一个人在此,确是不妥。我低声道,“妾身就要回去。”说罢微微屈膝,欲要转身。
“步才人且住,刚才的琵琶声,是步才人所奏?”魏王问。
他听到了,我抬头直视着他,他是这么遥远,他的人,他的声音,都很遥远,这不是我想要的见面,可我想要怎么样的见面呢,我不是对自己说过,此生,只要再看他一眼就足矣么,我落落道,“回殿下,妾身偶有所感,随意弹了两曲,不想惊动了殿下,妾身深感不安。”
“琴声精妙,步才人喜欢弹,但弹无妨,只是后一首,听来甚悲,步才人似乎在怀人,恕本王鲁莽,步才人所怀之人,似是已经仙去。”魏王缓缓道。
他不应该当着一智的面说这么多话,我再次敛首,“王爷所猜甚是,妾身所怀之人,乃是妾身授琴之师,一个樊姓女子。”
一智低声诵了一声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