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给十四爷请安。”一个略微尖细却不慌不忙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一入耳,我方才挺直的背脊就仿佛被急冻住了一样,一寸寸地断裂着,甚至那咔咔的声音都万分清晰地回响在耳际……
这个声音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的,如果说初生的动物会把第一眼看见的事物牢牢记在心里,那人也会把死前最后见到的人和听到的话牢牢地记在心……
车外的李德全声音虽然不大,却如同魔咒一般,让每个人都僵直在原地,无法动弹。隐隐约约听他低低地和十四阿哥说了几句什么,十四阿哥却没再发出半点儿声音。
已顾不得紧张得仿佛随时会昏倒的小桃,我的心里一片空白……原本也曾想过,随着胤祥的开释,康熙皇帝对于我的再次出现会有怎样的反应。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果,原以为能坦然面对的,只是事到临头才发现,死过一次的人还是会怕死,嘴里一阵苦涩泛起,伸手想揉揉太阳穴镇定一下,这才看到手一直在不停地抖。
车帘子一动,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之后好像就再也不动了,一只手伸了进来,缓缓地撩开了帘子,李德全那熟悉的脸孔露了出来。他扫了我一眼,见我死死地盯着他,他却仿佛不认识我一样,脸上的筋肉动也不动,只是又转了头看向小桃,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下车。
惊慌失措的小桃显然也认出了他是谁,人仿佛冻住了一般,直直地盯着我看,嘴唇不自知地微微抽搐着。李德全倒也好性子,什么都不说,就这样站在车前静静地等待,只是微微侧着身子,挡住了外面那些窥测的目光。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冲小桃点了点头,虽然想挤出来个笑容来安慰她,可是……一股热意却不期然地冲上了眼眶,忙闭了闭眼,只向她挥了挥手。过了会儿,耳边传来小桃窸窸窣窣下车的声音,车里一暗,马车又动了起来。
就这样,一切仿佛如昔日重现,我又坐在这一片黑暗中,被带向另一处黑暗,却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被迫感受着心被恐惧一点点蚕食的痛苦……
京城应该已经被暮色笼罩住了吧,马车里越发地阴暗起来,我拢膝靠在车窗边,猜测着现在走到哪里了,是景山,还是……慢慢伸出手去,悄悄掀起一点缝隙,昏暗中,那抹大红色看着越发地沉重了起来,不远处宫门上的门钉却被灯笼折射出了点点微光。我缩回了手,想自嘲地笑笑,却怎么也咧不开嘴,绕了那么久的圈子,终于还是回到了原点。
“站住!”一声呵斥传来,脚步声响起,想来是守卫宫门的卫士们来盘查。“啊,李公公,怎么是您呀。”一个讨好的声音响了起来,李德全却什么话也没有说。我不知道李德全做了什么,外面静默了一下子。“快,开宫门。”方才那个声音呼喝了起来。一阵杂乱,沉重的宫门“吱呀呀”缓缓打开的声音传了进来,我只觉得那紧涩的门轴挤压的仿佛是我的心,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心脏。
马车走了半晌,外面却是万分安静,一路上不曾听见一点儿人声,只有车轮轧在青石板路的“嘎嘎”声。“好了,就停在这儿吧。”李德全吩咐了一声。我心里一顿,咽了口干沫,瞪大了眼睛盯着车帘子。“你们都先下去吧。”一阵离去的脚步声响起。过了会儿,车帘子被轻轻掀开了,外面的宫灯发出了柔和的微光,照着车门口。
李德全一脸的平淡,既不趾高气扬,也不卑躬屈膝。“嗯哼,”他清了清嗓子,“您先下车吧。”
我微微一愣,以我现在的身份,自然不能再称什么福晋、主子,但他并没有直呼我的名字,也没有叫声姑娘,而是用了这个很模糊的“您”。心里不禁揣测,这个康熙皇帝身边的大总管,用了这个还算客气的称呼,对我意味着什么呢?皇帝的意思是……看着他肃手站在外面,我压下心里的疑惑和恐惧,慢慢从车厢里挪了出去。
一只手伸了过来,我犹豫了下,伸手扶住他借力下了车。李德全的手和我的手一样冰凉,只是他的干燥而我的手心都已经湿透了。不禁有两分不好意思,我悄悄在衣襟儿上抹了抹手心,嗫嚅着说了声“谢谢”。他却仿佛一无所觉,只是挑起一杆灯笼,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