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太子的女人了?他想何时离去,便何时离去,连个理由也不必说。苏挽卿冷笑着:自己难道真的在乎吗?不,她一点也不在乎。因为她的心不在这里,她的心早已在今年的初春,失给了云楼满院的梅花。
脚步却不自觉地跟了上去,等她发现自己竟已身在云楼院外的时候,她方才醒悟自己之所以会情不自禁地跟随,竟是因为赵桓是去往云楼。
脚下的路太过熟悉了:那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曾多少次出现在她的梦中,通向那头云倦初清清浅浅的笑容。她也曾多少次悄悄走上这条小径,装作欣赏他满院的花木,明知道他就在里面,却不敢去敲门。而当他偶尔意识到她的存在,当他轻咳的声音向门边移近,她便会飞快地消失在小径的另一头,虽然心中好想看看他的病情有没有好转。
顺着小径,穿过一道积雪的拱门,便是他真正的天地——这里只种梅花,只住他一人。她一直记得最初邂逅的时候,她与他争论梅花的颜色,她知他是借梅喻己,可他知不知道,他本人其实要比这些梅花夺目得多?他又知不知道,一颗少女的芳心已在那时被他的光彩牢牢吸引,和他谈梅抬杠,只是想再多听一会儿他的声音?
说不清是为什么,自见他第一眼起,她的心便被情丝缠住了。她渴望他微笑中不经意流露的柔情,她好奇他病弱的身躯下深藏的智慧,她更怜惜他眼底似乎浓得化不开的愁绪。她想靠近他,她想懂他。也许最初的动心只是因为他如诗如画的风采,可越是在这里住久了,有关他的一切便越发强烈地冲击着她的心扉——因为透过众人的描述,她只看见一抹隐藏在盛名之下的孤独灵魂。而这抹孤独的灵魂却一直散发着绚目的光彩,就像他一贯温文的微笑,将他的一切哀愁掩饰得那么好,可他自己又是如何承受的?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她一向都有一种能看透人内心的能力。这种能力为她赢来了许多的知己——那些与她结交的王孙公子,江湖侠士绝不是仅冲着她的美貌来的,他们是将她当做知音的。所以她相信这一年的相处,自己的眼睛已洞穿了云倦初灵魂的一角,看到了他内心无以伦比的孤绝。可是这种孤绝的源头在哪里,她却怎么也看不穿。所以,她才分外地想去揭下他神一般的面具,甚至贪心地想用她的柔情去化开他心底的悲哀。
这些丝丝缠绕的情丝,曾让她的心多么甜蜜而充实啊!苏挽卿自嘲地笑着,抬起螓首——她已是多么的习惯,走到这株红梅之前,透过盘曲如虬的枝干,看他曾站过的地方开着的雪蕊冰莹。丰润的红色花瓣刚好“贴近”着那如雪的华采,幸福地燃烧,含笑枝头。可他又知不知道她在笑呢?他的眼睛永远平得像镜,连她都能照见自己的痴心了,镜中的清光却依旧冰冷,冰冷得绝情。
绝情?是的,他的确绝情。绝情到看着她交游四海而无一丝醋意,绝情到亲手将她推进太子怀中,绝情得让她一年的心情起落竟只成为庸人自扰,竟只换来今日的黯然销魂——他绝情得就像神,她怎么会傻到想去参勘神的内心?
淡淡的药香飘进她的鼻畔,拉回她忽悲忽喜的思绪,让她意识到她已在云楼之内。
云楼的陈设极为简单,这是云倦初一贯的淡然风格。其中惟一奢侈的物品恐怕便是面前这面巨大的苏绣屏风,屏风后面是他的卧榻。
赵桓已走进屏风之内,苏挽卿站住了,她一向都只是接触云倦初屏风外的世界,从来没有再往内踏进一步,何况如今?
隔着这道半透明的屏风,她隐约瞧见里面的情形——赵桓坐在床边,床前还侍立着方家父子。模模糊糊的有一抹白色,掩盖在帘帐之内,锦被之下,只听得见他低柔的声音:“三哥,劳你担心了。”
赵桓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大抵是好好休养之类。
苏挽卿没有心思听他的话语,耳朵只在期待云倦初的声音:他的声音怎会那样的虚弱,虚弱得让她止不住的心痛?
她为什么还要心痛?难道要带着这份心痛终老深宫?想着,她狠了狠心,迈步向门外走去。从这里,可以看见门外那片梅花的海,红白相映,犹如水波烂漫。她觉得自己便像是海中的一朵浪花,无怨无悔地沉溺于海洋神秘的胸襟中,期待着无情的它给她一个梦想,然后再被梦醒的残忍击个粉碎。
“三哥,臣弟求你了,你不能……”云倦初的声音却忽然提高,显得急切而无助。
心漏了一拍,她微微偏转了一下视线,停住了脚步。
“为什么?”赵桓的声音也大了,听得出来他正压抑着怒火。
云倦初的声音显得极为疲倦,中气不足地回答:“三哥,宫里的规矩是不能纳民女为妃的,你是太子,怎能给他人落下口实?”
赵桓没有说话,显然是无言反驳。
云倦初又道:“据我所知,四哥他们还有九弟都已封了亲王,他们可都在虎视耽耽,一旦你有任何的失误,他们都会抓住机会向父皇进言的,三哥你本就不是长子,父皇立你为储君更是力排众议,你怎能让小人抓住把柄,让父皇失望?”
“这……”赵桓仍在犹豫。
云倦初也不再说话,屏风后面好像忽然被冰封住了一样。
苏挽卿却知道,那“冰封”之中一定有一双比冰还冷的眼睛,散发着比阳光下的微雪还幽冷的光彩。她转过身去,向那屏风悄悄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