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妈妈的病例书，那天在床下面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医院的包装袋，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也有去过那个医院，但是我连妈妈看的是哪个科都不知道。

我觉得我这个女儿做得很是失败。

对着吴子利痛哭的那夜，我觉得自己是个被抛弃的人。我处心积虑地为别人的幸福活着，我安慰了这个又去安慰那个，难道她们忘记了，我也是其中的受害者吗？这么多年，我不吵不闹，不怨恨，不放弃，努力地按照原有的轨迹，试图做到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是苏非，我没有任何的改变，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吴子利的生日隆重而盛大，在那个大大的客厅里面。从阳台上望下去，整个小区一览无遗，这个时候的北京城格外的美丽，恍若透明。

好多的同学，认识的不认识的。会有陌生的脸庞转过来对我说话，我只是微笑着点头，昏暗的灯光下面，我看不到他们说的是什么。

吴子利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家里有自己的房子和北京户口，所以他不用那么用功读书都会留在北京。我不一样，过段时间，我就要回去那个小城参加高考，我会再次回到那个被火焚烧了我美好少年的故居，只是我现在的内心里，已完全的平静下来。

吴子利的父母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他们有着老北京人的傲慢，但很直爽，我几乎没和他们说过几句话，我记得他们大概问到了我是不是吴子利的女朋友。

我猜他们是不知道我的耳朵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们给吴子利做了那么一大桌丰盛的晚餐来迎接我们的到来，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一群孩子疯，我羡慕他家的和谐，不像我家，夏夏总是任性，让我的心很累。

我们把他家折腾得就差揭房盖了，楼下的人上来抗议我们才消停下来，那个砸碎了蛋糕狂欢的晚上，我的内心里第一次接受这样喧闹的场面，第一次觉得生活在人群里，有人来关心，真好。

喝得半醉的吴子利兴致极高，吃过晚饭后吵嚷着要一起出去K歌。

我们大部队又浩浩荡荡地赶赴钱柜。

我不会唱歌，13岁以前不会，以后更没有机会去会。我找了个最角落的地方坐下来，那里黑暗，我可以看到他们，但是他们看不到我。我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们唱了大半个晚上的歌，吴子利有好几次坐在我身边，用手指在我的手心里画，他问我：“麦麦，你喜欢这里吗？如果不喜欢，我们这就走。”

我能说不喜欢吗？今天是他的生日。

我的微笑在黑暗里显得那么单薄，我看到吴子利拿过来麦克风，轻声地唱了一首歌，我看到整个墙壁的背投上，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在麦田里奔跑，头发轻轻地飞扬了起来，她张开双臂，那么的美丽，然后出现了巨大的字幕，陈晓东的《我愿意》。

这应该是怎样的一首歌呢？整个晚上在巨大的音响震动下，我的助听器已经一点都不管用了，我的耳朵里全都是轰鸣，像是被火车碾过的碎片，支离破碎。

好多人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吴子利拉着我的手，站了起来。

像是多年前我看过的一个唯美的韩剧，相爱的人唱着同一首歌深情地对望，我知道吴子利想要说什么，想要做什么，想要向我证明什么。

我多么想像正常人一样，在别人艳羡的目光里听着世界上最美好的表白，在我最美好的年华里，有过一场别开生面而又难忘的盛大告白，每个女生都有公主王子的梦想，都希望历经所有艰辛之后能幸福安宁地生活。

吴子利什么都没有说，我在他的注视中低下了头，那个时候我的心里乱作一团，有一个声音穿越过来，仿佛是幻听，又仿佛是5年前的那场不辞而别，我和韩夏夏路过了1999年寒冬小雪与那个叫做苏非的雪人，站在我家楼下，哭着跟夏夏告别。

韩夏夏把我锁在了小屋门外，我跑下楼去看到苏非抱作一团地蜷缩在石凳上，那个夜晚下了微微的小雪，但还是把苏非整个人都遮盖在了雪白之下。我蹲在楼梯口的台阶上，也跟着他小声地哭，他没发现在某个不知名的黑暗角落里，有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孩，也在为他的离去悲伤不止。

其实我多么的想走过去，好好地安慰安慰他，或者仅仅是跟他说上一小会儿的话。这么多年我们一起比成绩，比勤奋，比智商，作为我这个没人情味又苛刻高傲的孤单对手，我也多么的想真正地跟他道一声再见。我也知道此刻在楼上的韩夏夏，也一定坐立不安，一定也以泪洗面。我太了解她的个性，她认准的人，一定不会轻言放弃。

感到手心动了一下，吴子利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再次抬起头，周围又恢复了喧闹，焦点不再是我，吴子利的那首歌，唱给我的歌，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我相信吴子利是醉了，他在我的手心里不厌其烦地说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所有的，都让我震惊不已，感动不已。

他说：“麦麦，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我喜欢你安静地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你不说，但是你什么都明了。我跟着你选了理科，我跟着你转到你的班级，我甚至用各种理由坐到你的后面，我知道你听不到，但是你一定能感知到。麦麦，你这样聪明的女孩子，你感知得到，你不说，不代表你可以永远都逃避。麦麦，让我当你的耳朵吧……”

喋喋不休。忽然我的世界就这样喧闹起来，一下子刻入了这么多的语言。

那些言语里面，我依稀记得有那么一个词，永远。

这是我听到的最动听的词语。

吴子利，这个存在于我整个高中三年的男生，这个在我的后面默默帮助我三年的男生，可惜他不是苏非，不是。

所以，就算是我再感动，我只能逃。

等他的告白完美落幕以后，我偷偷地走出包间，溜出钱柜，一路奔了出去。

这个被叫做不夜城的北京有最寂寞的夜景，我就那么一口气跑到最近的地铁站，已经错过了最后一班车，工作人员慈祥地给我指点，你可以到哪里哪里坐几路通宵的公交车。

手机一直都在响，从开始的短信提示，到后来长久的电话震动，我不用看都知道，那是吴子利。

为什么，我会这样慌张地跑开，我的内心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