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初入牢房(6)

九号房 作者:吴尔芬


“没关系,再伸进来,等一下就暖了,不要弄醒皇上。”

一个相貌丑陋的小伙子给自己让出位置,这已经够小如吃惊的了;更让他吃惊的是,牢头的“坐骑”居然叫“皇上”?小如左思右想,弄不懂其中的蹊跷。

又有睡眼惺忪的人摇摇晃晃地走来,横腿跨在小如头顶撒尿。液体撞击塑料的噗噗声酣畅淋漓,那人嗷嗷低吼通体欢畅浑身哆嗦,叮咚作响的余韵说明他意犹未尽。小如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小便,小腹膨胀异常,便扶墙摸壁地起立,朝盛装过自己头颅的桶口做准备工作,企图来一番享受。

稍站片刻小如就开始紧张,因为屙不出来。饱经惊吓的鸡巴深深缩进体内,它不顾主人的迫切愿望,以实际行动拒绝同世界对话。小如用冥想安慰它:世界是美好的,局部的动荡不影响全球的稳定与发展;过新年过新年,更衣放炮红包钱;九号房非常不错,有无限的温暖和爱;我们根本用不着紧张,面对公安局长不也敢掏他的枪吗,九号房的人渣算得了什么?

小如一手撑墙,一手抚慰它,开导它看在兄弟一场的分上配合配合。小如就这么眯着眼念念有词,它似乎也体量到主人不容易,应当同呼吸共命运,心有余悸地探头探脑。小如欣喜若狂,闭紧眼睛张开嘴迎接辉煌时刻的到来。

“你好了没有?冷死我了。”

说这句话的人和风细雨,但足以叫小如前功尽弃。它在小如的指缝间萎缩脱落,直至彻底消失。小如被失败击倒,悲痛欲绝地将它塞回裤裆里。那人没有兴致欣赏小如紫涨的脸,刻即响起让小如羡慕得想自杀的欢呼,完事后还嘬嘴吹了一句舒情小夜曲。

小如迷迷糊糊地缩回老地方,他在期待,期待什么呢?左眼眶像被人用线牵着,在有节奏地撕扯。疼痛忽略不计,现在的难处是冷,脚不冷,手冷。小如干脆把手也塞进被窝,反正也增加不了多少体积,但他还是为自己的得寸进尺羞愧。寒冷尚未根除,接踵而来的是饥饿,而且势不可当,胃像是一条毛巾,由一股力量死劲扭拧。小如感觉肚腹已经分成泾渭分明的上下两截,底下是危如累卵的鼓胀,上面是空洞的布袋。也许由于渴求而扩张成气球,也许由于绝望而收缩成摇晃的钟摆,小如拿不准这两者谁更类似痉挛的胃。小如在回忆书本上是否有流质从尿泡返回胃部的说法,仿佛没有;那么唐山大地震的受难者是怎么度日的,书上好像只说他们如何忍冻挨饿,没说憋尿的事。这么说还得解决。

除了站到尿桶边,小如别无选择。遗憾的是身后总有目光,小如扭头巡视,事实上是自作多情。小如又集中精力冥想,却怎么也回避不了锋芒在背。他决定放弃努力,又觉得离成功仅一步之遥。打鼾、咬牙、梦呓,每一次突发事件都要粉碎他的企盼,他的信心就在这种可能和破灭中摇摆。是不是别人技高一筹?小如对他们那种一脚在床上一脚踩墙的姿势想都不敢想。要是有人知道我一泡尿要撒这么久那还了得,小如念头一动,就彻底丧失信心了,再加上实在抵御不了从脚心涌上来的刺骨寒意,小如收回了虚拟的站姿。

明天再说了,先打个盹,心灰意懒的小如宽慰自己,被尿憋死的活人是空前绝后的,也是不可能的。

小如再次失算,他显然打不了盹,额头在冒虚汗,抽出手去拭,手心也湿漉漉的。小腹的膨胀蔓延到全身,身上当然不是膨胀,而是酸痛。尿分子一个紧挨一个自血管汹涌到每个能容身的角落,部分拥挤到尿道随时打算喷涌而出,它们迫不及待的样子小如仿佛历历在目。

现在,小如唯一的指望是关灯,这种指望立即又破灭了,他突然想起哪本书上描写过,牢房的灯是长明灯。

小如的脑袋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意象充塞,脑袋不堪重负,所以汗流浃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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