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早晨,小如莫名地醒得特别早,四周出奇地安静。这时,居然有一只鸟在外间的铁丝网上啁啾,小如听出它开怀的歌唱,甚至能辨别出细小的爪子跳过铁丝时轻微的碰撞声。但是,小鸟好像意识到这不是个歌唱的场所,经过一番思索,毅然飞离了九号房。小如听到它起飞时利爪与铁丝有力地一碰,心中不免怅然若失。
先是一两声二踢腿,随后是烟花爆竹响成一片,世界短暂的安谧也就随风而去了。小如想起来,是清明节到了,刚才那只纵声歌唱的正是布谷鸟。万物都有它的规律,人其实很渺小,只知道宇宙的一点点。然而,人自傲并且夸口,从而仇恨、嫉妒、恐惧,人心满是黑暗和忧愁。你看那只轻快的小鸟,既不播种也不收获,老天爷照样装扮它、养活它。
世界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小如想,人的麻烦都是自找的,因为人心真正是堕落了。从前,生活在红花绿叶的校园里,小如对人的罪恶没有过多的根究,整天满足于不着边际的高谈阔论中。时光如歌,小如想,我该做点什么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爆竹鸣放后,迎来了又一阵绵绵阴雨。早餐排队分粥,各人都把塑料碗顶在头上避雨,并尽量耸起肩峰将脖子缩进胸腔。稀饭从外间抬进来,免不了要淋到少许雨水,炸开的大米纷纷沉淀到碗底,让人喝着有一股凉意。
客家话说,“清明谷雨、寒死老鼠”,像刀一样锋利的冷空气洇开来,弥漫到九号房的每一个角落。冰凉首先从脚下开始,脚指头似乎就要裂了,走起路来无异于踩在针毡上,号房的袜子顿时加倍紧张。留给小如的是一双破袜子,裸露的脚趾使寒冷成为长脚的小动物,它顺着裤管往上爬,让小如觉得自己是一块风雨中招摇的腊肉。外间是去不了的,里间的过道上也湿漉漉的难以下脚,全部人都挤上了通铺,包括小如、帅哥、交通在内,连皇上也像一堆破衣服那样缩在隔窗的角落里。对此谁也没有提出异议,因为拥挤毕竟可以取暖。
即使阴雨暂停,残留在铁丝上的水珠也滴滴答答地滴个不停,这样,外间就始终暴露在水帘中。雨季打破了九号房正常的生活秩序,衣服是没法晒的了,好在人不出汗,也没人有胆量雨中洗冷水,需要换洗的衣物几乎没有。打饭也是个问题,大家干脆在里间排队,等前一个抬碗跑回来再迅速冲出去,以尽量减少露天的时间。最大的困难是屙屎,毕竟心急不得,这样,牵旧衣服为屙屎的人遮雨就成为小如和帅哥沉重的负担。
牢头屙完屎,小如负责收拾遮雨衣服,帅哥负责冲水。一桶水下去,帅哥惊呼起来:
“完蛋完蛋。”
牢头来不及走到里间,一回头,也吓了个大惊失色:那桶水没下暗管渠,而是反涌出来,迅速全面铺开。可怕的是,铺开的不仅仅是水,还有牢头刚刚排泄的秽物,它溶化在水中,以汹涌之势向里间逼近。里外间的交界处没有门槛之类的相隔离,一旦涌进去后果不堪设想。牢头傻眼了,其他人跟着傻眼,只有一个人思路清晰,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采取果断措施:将一条破毛毯堵在门槛的位置。
在关键时刻保持头脑清醒的只能是九爷,这就是九爷与众不同和让人害怕的地方。这个扭转乾坤的动作一完成,九爷准备回到他的位置静坐。堵住了脏水不等于解决了问题,因为整个号房都被熏天的臭气塞满了。牢头大呼小叫:
“冲水呀,想留给你吃是吗?还不快冲水!”
“别瞎指挥,”九爷制止了正在往桶里盛水的帅哥,“地表水从明管渠出去,那不臭了全看守所?指导员不把你塞进茅坑才怪呢。”
牢头这下急了,“怎么办,那你说怎么办?”
九爷坐了下来,平静地说:“喊报告。”
刀疤嗓门最大,“报告”一声就惊动了哨兵。哨兵用餐巾纸捂住了嘴鼻,一声不吭从监窗一晃而过,就传来了指导员。指导员这次没有勃然大怒,说话时甚至面带笑容:
“俗话说‘吃得好屙得臭,吃不好屙不臭’。你们不是抱怨伙食不好吗,怎么屙的屎奇臭无比?说,谁干的?”
牢头往前站了一步说:“是我。”
“好汉哪,敢作敢当。”指导员说,“是不是要显示你当牢头的威风啊?”
“报告指导员,是厕所堵住了,冲不下去。”
“好啊,冲不下去你就装走呗。”
牢头为难了,“可是,可是号房没东西装。”
“你不是有吃饭的碗吗?”指导员说。
“指导员说笑了,”牢头知道指导员在调侃,“吃饭的碗怎能装屎。”
“那你自己说怎么办?”
牢头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用水冲。”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