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柳斋的自述(二)2

俯仰之间 作者:蒋离子


那座围着高墙的白色建筑,我在门卫登记后,就径直走了进去。在花园里,看到了柳念。她织着一条围巾,在夏天,交织着汗水去织一条羊毛线围巾,给一个她爱的男人。他不会收到她的礼物,她却坚持在编织。

她的生活里就剩下过往的片段了。我觉得她要忘记我了,她看着我,她笑容甜美。

到底,她和其他的病人是不同的。更确切来说,她是遗失了16岁之后的记忆,永远停留在16岁之前了。她只当那男人还爱她,会来接她。她仿佛不知道她的男人娶了她的小姑妈,她连他们隆重的婚礼也一并忘却了。

我紧挨着她坐下,她拿那围巾给我看,我称赞她心灵手巧。

很多病人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让他们看上去天真无邪。一个女孩子蹲在我身边,要给我念首诗。我点头:“好吧,慢慢念。”

她问我:“你要中文诗还是英文诗,或者日文?”

我惊讶的程度你可以想象,小卒,一个精神病人在我面前卖弄文采?我,惭愧!

那女孩子抑扬顿挫地朗诵着:

这是夏日最后的玫瑰,独自绽放着;所有昔日动人的同伴,都已凋落残逝;身旁没有同类的花朵,没有半个玫瑰苞,映衬她的红润,分担她的忧愁。

我不会离开孤零零的你!让你单独地憔悴;既然美丽的同伴都已入眠,你也和她们一起躺着。

去吧!

为此,我好心地散放你的丽叶在花床上。那儿,也是你花园的同伴,无声无息躺着的地方。不久我也可能追随我朋友而去,当友谊渐逝,像从灿烂之爱情圈中掉落的宝石。

当忠诚的友人远去,所爱的人飞走,啊!谁还愿留在这荒冷的世上独自凄凉?

她完事了还很礼貌地鞠躬,手臂张开,要我们去拥抱她。

其他病人都笑起来,对此司空见惯了一般。

柳念轻启朱唇:“The Last Rose of Summer。”

“什么”我说,“我可是个英盲呢。”

“夏日最后的玫瑰”,她偏头看我,“最后的———玫瑰。”

“小斋,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她忽然问。

她狂躁起来,在一瞬间。她甩了我一耳光。几个“白大褂”跑来,拉她。她疯狗似地摆脱他们,我呵斥他们:“放开她!”

他们不管,他们拉她走。我追,但是被另外的人拉住。

“他们要带她去做什么?要对她做些什么?要这样拉?这样扯?这样凶狠?”我狂叫着。

那个念诗歌的女孩子笑着说:“电击,比雷电都有力量。”

他们说:“那是为病人好,作为病人家属你应该体谅。”

用电伤害和麻痹病人的神经系统,要让病人在那白色的世界里深陷。

柳念,你这辈子全完了。药物和电击一次次来进攻你已经残碎的神经,彻底摧毁你的大脑,你迟早要成为白痴。没有男人会要你的,你是一株有呼吸的猪笼草,外表艳丽,内在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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