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虽将死,但战魂不灭!”他面对着大荒的山河,高举战刀。他最终没有飞升成仙,但却留下了许多震撼的传说于这浩渺的世间。
从鸿蒙而起便一直蓄积在她体内的应龙家传承下来的血脉和勇气,蓦地赋予了她一股强大的力量。她以自己都不敢置信的速度,疾速地冲过相繇的身旁,从桅杆上抽出了那柄带着应龙家不屈斗气的名刀———巨野之嚎。
刀光划破重重雾气,冻结了云梦大泽的不尽流水。一刹那,夷芽的行动,顿时把一代恶神也怔住了。他显然不敢置信,这个看来柔弱的女子,竟有着如此大的魄力。
在“ 巨野之嚎”不断吐射的寒芒里,应龙燮站在巨人夸父的尸体上,横刀当胸,亢然高歌:
“ 大风四起兮撼重阳,
策马临虚兮傲苍茫,
撅天罡,
断锋芒,
收战魂兮东海旁,
渺浮云兮啸洪荒。”
良久良久,相繇仿佛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绪里,那些在大荒的历史里纵横捭阖的旧日身影飘浮而过。他幽绿的双眼里掠过了一抹不易为人觉察的伤感。洪荒依然,可叹故人不再!相繇蓦地一声怒吼,身影直冲上云霄。“ 应龙家有女如此,不负威名!老子敬你虽是女流,却没有玷污你家世的声名。你带着你兄长的尸体,离开云梦泽吧……永远也不要再回来!”相繇长叹一声,脚尖在桅杆上一点,便飘然而去了。
仙长抚着夷芽还稚嫩的脸颊,叹息着说:“ 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活着从相繇的手里逃脱了。夷芽,你若是男子,必是罕世的英才。”夷芽苦涩地笑了笑:“ 不,仙长,我若是男子,也只能无望地拿起‘巨野之嚎’,除了渺茫的一线生机,再无能为力。”
她在船尾找到了楚瞑的尸体。她把他的尸体拖到她的筏子上,背负着“ 巨野之嚎”,撑篙而归。
孤筏终于穿过了云梦泽的大雾,在日光之下,她看到了远处的海上,独身长立的白衣少年,怀抱古琴,蹙眉张望。他们的目光跨过滚滚流水默然交汇,这一刻他恍然失神。
“ 兮流啊!”她终于大声叫出了他的名字,但却连站立的气力也没有了。她虚脱地倒下去,不知何时,冰凉的汗水早已湿透了她的衣衫。
他连忙纵身飞到了她的身旁,扶着她。她躺在他的怀里,那些一直缠绕着她的鬼魂都退离而去。阳光温暖,她难以抑制地虚脱,目光变得模糊起来。
她的泪珠划过粉腮落了下来,滴到漾动的水面上,牵起悠悠的涟漪。
我仰起头,宫殿顶上华灯彩饰,缤纷迷眼,泪水洞穿了万古的遮障从她的眸际坠向我的心弦,心神错乱,指间一缓,音,亦乱了。
违命侯的府邸里一片寂静。
“ 沾尘,我以为这滚滚红尘,惟有侵淫于音乐中的琴师才能忘却烦恼、屈辱、国恨家仇和所有的生离死别。”织舞苦笑着摇了摇头,“ 只是万料不到,清雅如你也摆脱不了世俗的困扰。”
大雁凄鸣着掠过宫阙的飞檐,流云婉转。徐风白日,汴梁城阵阵的秋意不知不觉袭上眉梢。我知道,今生今世,我将再也回不到金陵,再也听不到姬连碧的歌吟,再也看不到戚葬蝶的舞姿。我会怀揣着不可弃掉的真实和残酷,死在皇都汴京的史尘之底,然后任凭夷狄的铁蹄从我的身体上踏过,把陈桥驿的黄袍和酒杯全部粉碎。
织舞对我说:“ 沾尘,你梦到过长安吗?天宝三年的唐都长安。”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含着笑提起了天宝三年的兴庆池旁,那个名叫李白人称谪仙的醉酒狂徒。他以一身白衣和傲世才情,用一句“ 云想衣裳花想容”写尽了帝宫最后的威严与奢华,然后长笑着拂去肩上的落花残痕,怀揣万两黄金弄浪而去。后世的诗人们终于无法再企及那潇洒豪放的颠峰,只能沉重地一步步随着李唐的衰落走回人间。梦中的她不过是唐宫中的一名侍女,她看着那白衣诗仙的醉意狂态,不禁为他倾倒为他折服,她目送他大笑着作别长安,只能用泪水为他的撼世孤傲欢呼赞叹。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沾尘,天宝三年的长安城若没有李白,后世的诗人们便不会都郁积沉闷快意难发。至于今日,还有谁能把千里云岳收融在谈笑之间?!”
我说:“ 我们都不是诗人,所以,我们都理解不了诗人。不论是李白,还是李煜。”
褪去了诗的衣衫,李白是个侠客。醉酒狂歌,纵剑任侠。
褪去了诗的衣衫,而李煜,却是个皇帝。九五之尊,便是要威加海内,仪服四邻,文治武功,家国天下。
我蓦地笑了,我笑得令自己都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我仰身躺在地上。在我的笑声里,整个汴京宫闱都开始痉挛。“ 织舞,你终究没有看透那个男人的灵魂。诗词,不是他的衣衫,而是他的骨血。他是误投皇室的词灵,他生来是用曼妙的词句写尽这个乱世的,而不是要挽救南唐免于崩殂。他的生命里只有江水般不尽的文思,而没有包藏宇内吞吐天下的豪气。”
姬连碧坐在我父亲的怀里,她搂住他,一声声地浪笑着。她轻启朱唇,用唱绝五代的声音吐出那段香艳词调:“ 花明月暗笼清雾,今宵好向郎边去,滑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