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新婚,燕尔情好。媒无劳辞,筮无违报。归姝邀终,咸爻协兆。俯仰同心,绸缪是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也如何,不终往告。呜呼哀哉!
“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织舞笑着说,“ 沾尘,你看这写得多好啊!好得海枯石烂天崩地裂,仿佛天底下真的只有他最疼最痛最伤心欲绝最肝肠寸断。”
“ 一日夫妻百日恩,神死魂灭,毕竟是难抑伤感的。其实这世上的人,谁不如是呢?这篇诔文写得确实情深意切爱怜绵远,读后让人不禁黯然销魂。”我叹了口气,“ 一个身在万紫千红间的风流帝王,织舞,要想让他钟情始终,是不现实的。”
“ 在懿陵里沉眠的姐姐,除了那一把她心爱的古筝,不知道她还带走了些什么,是伤是痛是无奈,抑或是难以名状的失望。”织舞把满盒的珍珠撒在地上,光着脚在上面漫不经心地走来走去。
“ 绝艳易凋,连城易脆。”我手抚着李煜以血作笔以泪作墨写就的长卷诔文,对着那“ 鳏夫煜”的落款不觉默然。
李煜很少再提及大周后了,关于昭惠皇后的生前世后他平常都很少提起。只有在酒醉之后,他才会敞开自己的心扉,他说:“ 我每看及昭惠皇后的遗物都会黯然伤怀,不能自持。”他把他写给昭惠皇后的诗词拿给我看,要我配上最哀怨缠绵的音律,让冠绝金陵的歌姬娓娓唱吟。那些酸楚的文字间的春花春柳,琼窗碧阑,全以泪眼观心血而度,相思愈深,愈铭心刻骨神思灰颓。沉哀至极,凄婉至极。
我对织舞说:“ 我非常同情李煜,一个生来就梦想成为诗人才圣的钟山隐士,却被扭曲的历史推倒了至高的王座上,他的无奈和失落,是绝不亚于我们任何一个人的。登临送目,虽然可以一览众小。但是,织舞,高处毕竟是彻寒如芒啊!”
“ 九五王尊权倾域内,若高处不寒,为王者不是太惬意了么?”织舞站在满地的珍珠上,翩然起舞,彩袖翻飞,流光闪烁。
我反复吟喃着“ 绝艳易凋,连城易脆”。
织舞突然停住了舞蹈,她圆睁了双眸,无比惊恐地说:“ 沾尘,我嗅到了血液的味道,还有,寒冷幽森的杀气!充满了杀气的血液味道。”
古琴发出了一阵痛苦绵延的呻吟。
旌旗猎猎,万骑铁蹄尘飞扬!我说:“ 织舞,兵临城下了!”
“ 皇甫爱卿,前线战事如何了啊?”
李煜极少过问前线的战事。今天突然发问,皇甫继勋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颤悠悠地走出臣列,“ 吾皇洪福齐天圣德四海,是天命所归,宋军岂敢来犯?”
近旁的洛期发出一阵长长的冷笑,“ 皇甫指挥使果然厉害,宋军已兵临城下,你居然还在蒙蔽圣听。皇甫指挥使,秦某不才,敢问一句———不知指挥使您准备什么时候才告诉吾皇宋军已逼近金陵,难道……莫非……是赵宋大军杀到殿前的一刻么?!”
“ 秦———洛———期!你……”一颗斗大的汗珠顺着皇甫继勋的额头流了下来。“ 你危言耸听,你才是欺瞒圣上!”
“ 那么……你告诉皇上,宋军现在所处的地点。”洛期高声地说。
“ 我……我……宋军在……”皇甫继勋嘴唇嚅嗫,却一时说不出话来,转眼间额头上挂满了汗水。“ 宋军……”
“ 圣上!”洛期撩起袍襟,跪到殿上,恭声对李煜上奏,“ 启禀吾皇,宋军大将曹彬率赵宋水师顺江而下,破池州陷芜湖,大军集结于采石矶。据前线哨探回报,宋军正准备用大量战船做浮桥,不日便将直抵金陵城下。”
“ 洛期小儿胡言!”大臣张洎走到殿上,俯身上奏,“ 启禀吾皇,宋军水师虽然是虎狼之师,但我唐军士卒也凶猛强悍,偶有小股冒犯之敌,早已歼灭,圣上勿忧。”
洛期一跃而起,“ 乱贼张洎,你竟敢与皇甫继勋狼狈为奸,蒙蔽圣上!”
皇甫继勋长出了一口气,冷冷地说:“ 秦将军乱言战事,我看,是垂涎唐国的三军令符了吧!”
“ 你……血口喷人!”
“ 好了!”李煜愤愠地喊了一声,“ 你们各执一词,孤听得也乱,诸位臣子,前线战事如何,你们一起把真相告诉孤!”
在场的文臣武将们齐身跪倒,低俯下头,高声说道:“ 圣上贤德,四海归心,宋军早退,前线无忧!”
站在殿中央的洛期呆了。
“ 圣上,群臣明见,圣上该确信了吧!”皇甫继勋狠狠地瞅着洛期,“ 圣上,秦洛期惟恐天下不乱,祸言战事,欺瞒圣上,罪当凌迟!”
在场的文臣武将们齐声高喊:“ 秦洛期欺瞒圣上,罪当凌迟!”
怔怔的洛期站在殿上,恍然失神。
司辰对李煜说:“ 王,洛期是唐国的臂膀,杀了洛期,便如同折断了唐国的臂膀。纵使宋军不来,唐国也自然会毁掉的。”
“ 司辰,佛真的不诳语世人么?”李煜说,“ 那么我唐国的命脉,就交给上天来裁定吧!‘ 命灯’若能烧到明天天明,洛期就继续活下去吧!”
司辰叹了口气。“ 王,佛要他活,但恐怕‘阎王’不会要他的命活到三更的。”
皇甫沁跨着骏马飞奔回了皇甫家的府第,她顾不得解去一身戎装,执着马鞭就冲进了她父亲皇甫继勋的房中。她跪在她父亲的脚下,连连地磕头,泪噎难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