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 织舞,洛期说的是实情。”
唐国已经是在风口浪尖上了。
在织舞宫闺前的花园里,鲜花簇拥着华丽的亭榭。红罗围罩,玳牙押嵌,雕饰隽秀,美仑美奂。我记忆里,在这姹紫嫣红间曾经充满了百灵杜鹃的掠影和鸣叫,后来逐渐稀落,如今惟剩艳花娇嫩,鸣鸟早已飞去不归。宓儿说可能是花的香气已淡,不能再吸引美丽的鸟儿飞来舞蹈和歌唱了。
空气中尽是风尘和血液的味道,哪里有什么花香可言呢?不知何时开始,连天真无忧的婢女宓儿,也开始变得忧郁了。
危机和杀气都已经逼近,除了还身陷在暖玉温香珠光宝气里的浪漫帝王,所有的人都开始变得烦躁和不安。
静谧的子夜,皇甫家的马车忽然出现在我家的门前。皇甫家的管家皇甫福对我说:“ 我家老爷请兮琴师去抚琴。”
我穿好衣服,怀抱古琴,坐着马车来到皇甫家。客厅里灯火通明,皇甫继勋坐在正中的椅子上,他要我弹奏一首清爽的曲子。他说他最近心神不宁时常彻夜失眠,看了许多医生吃了许多药依旧无济于事。
“ 皇甫大人,您这是心病,不是平常药剂可以治疗的。”我说。
“ 人们常说,心病需要心药医。沾尘琴师, 告诉我,能治愈我心病的心药是什么?”
“ 可惜啊!大人,您的心病已经深入骨髓,不能再医治了。就像这个苟延残喘的国家一样,所有的内脏都濒临腐烂。再名贵的药再清爽的曲子都只是徒然。”
这一年的夏末,金陵城里走失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戚葬蝶。有人说她跟着她的丈夫———那个富足的男人已经离开了,也有人说她默默死在了某个安静的阴暗角落,还有人说,她变成了一只蝴蝶,飞走了,永不回来。
潮湿的流言像苔藓一样,杂乱滋生,凭空无据。
我去了陆菁菁的“ 凤来楼”,所有的姑娘都说她们也不知道陆菁菁的去向。离开了莺莺的兮南枝,后来一直跟随在陆菁菁的身边,不离左右。如今他们两个人都不见了,而我的兄长兮南枝一生的最爱,一生的难舍,绝代舞姬戚葬蝶,似乎就这么不可思议地像青烟一样消失了。没有人去探究她的来处,也没有人去寻问她的去向。
烟花女子,烟花女子,不就是像烟花一样的女子么。烟花散去,如梦无痕。醉酒的嫖客嘲笑着我满脸的疑问。
我站立在人来人往之中,听着笑声、叫声、嗲声、哭声,一切混乱无章。那个曾经在这里笼集了万千宠爱的如锦女子,幻觉般地存在和破碎。我甚至有些质疑时光质疑我的兄长兮南枝,那个让他痴了一生的女子,她真的存在过吗?
戚葬蝶或者死去或者离开或者被传说一把抹去了。
但自此以后,也再没有人见过我的兄长兮南枝。
入夜的秦淮河上,却总有人会唱起兮南枝的《相思曲》。缠绵哀怨,一如往昔。有数不清的善男信女为这一曲沾巾长息。
“ 这首《相思曲》谁写的呀?”
“ 一个叫兮南枝的男人。”
“ 他是诗人,还是浪子?”
“ 他是个擅吹长箫的乐师。”
“ 噢。”
……
在我不断在脑海里搜寻关于兄长的残余印象时,我的思想触及到了一个冷峻的少年。他手握一柄上古的战刀,站在积叠如山的尸骸上面,他的栗色长发在大风里舞蹈。他说他手里握的便是应龙家的“ 巨野之嚎”。他说他叫夏南。
夏南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也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他睁开双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老管家夏仆,夏仆说:“ 夏南你的父亲是陈国大夫夏御叔,你的母亲是郑国的公主夏姬。”
可是,夏南苦笑着对我说:“ 沾尘,你知道么?夏御叔从不承认他有个儿子。而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证,郑国的公主夏姬从来没有生过孩子。但是,所有的人都叫我‘少爷’,毕恭毕敬,像我身体里真的流着夏家的血液一样。我是一个意外,一个纯属意外的意外,滑稽荒诞。”
他随着夏仆在株林的深宅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生就了沉默冷酷处变不惊的性格。他有一双天空一样明媚的眼睛。
在株林的百合花绽开的阳光里,在颓唐的古亭下,他见到了那个让天下男人都垂涎三尺的女子,人们口中所说的他的母亲———夏姬。那天她穿着素淡的衣服,浅饰妆粉,站在百花之间玉带当风,朱唇嫣然,万般娇媚。
“ 南,你是南么?”她说,“ 孩子,你长大了。”
她走过来柔柔地抱住夏南。他嗅着她身体上氤氲着的香馨。她,不是他的母亲。他深深明白,因为她的身体对于他,新鲜并且陌生。
夏姬,郑穆公之女,初嫁子蛮。子蛮早死,后又嫁陈国大夫夏御叔为妻。我说:“ 南,史书上那个叫夏姬的女人嫁给夏御叔不到九个月,便生下了你。也就是说,你更可能是她和子蛮的孩子。”
“ 史书并不能给我真相。”夏南苦笑着说,“ 没有人给我解释。”
许多个夜里,他都一直梦到她。在梦里,她穿着华服厉鬼一样出现,媚笑着对向他跳充满了挑逗的舞蹈。他痴痴地盯着她,喉头干噎,心跳加速。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黑暗深处走到夏南的身边,星冠羽服,面容冷峻。那个男人说自己是上界的天神,他叫着夏南的名字。眉头紧锁满脸无奈。“ 南,你还是无法摆脱这个女人。不论是神,还是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