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那一年我在秦淮河畔的垂柳下没有见到沐夕,那天的天气很差,云层灰蒙低沉,我守在那里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了傍晚。天空开始落下细小的雨丝,我在雨里一直等到灰心丧气,等到绝望。
我转过身来,我想我该回家了,或者,去找戚葬蝶。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特别想找个人说句话,说很多很多的话。
我转过身来,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沐夕,她撑着一把伞,站在距离我不过七步的地方。她笑着问我:“ 下雨了,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走了七步,走到她面前,走到她伞下。我终于看清了我心爱的女孩,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醉人清香。我盯着她握着伞柄的手指,像置身梦里半睡半醒。
“ 嘿!你怎么了傻小子?”她把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刚才正被你感动呢!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个实实在在的疯子。那我明天可成笑柄了。”
我笑。我说:“ 你放心吧,我是个实实在在的傻子,不是疯子。”
那一年的春天,我牵上了沐夕的手。我的初恋,在那个阴雨霏霏的春天悄然绽开。我在垂柳下等到了我的开始。
戚葬蝶挽起我的衣袖盯着我的手臂看了又看。
“ 你在做什么?”
“ 我在找黑色的天仙子花啊!为什么你的手臂上没有呢?你不是说过,兮家的男人一旦找到了他爱的人,就会陷入诅咒之中,臂上的黑色天仙子到时就会绽开。”
十三岁那一年我彻底抛开了沉重的琴和所有让我眼睛酸痛的乐谱,我牵着沐夕温润的手在金陵的大街小巷间奔跑。兮弱水手指我的鼻梁厉声叱责,甚至搬出家法用藤杖抽打我的身体,但他越是严厉我就越是执迷不悟,越是离经叛道。我对着他冷笑,使他终于明白,兮家的天纵奇才原来都是如此桀骜难驯通身叛骨。
我拉着沐夕的手去城郊的泉涧玩耍,她蓦地甩开了我的手,她用和兮弱水一样的表情对我说:“ 南枝,你不能总这么不务正业,你要苦学琴技啊!否则将来你怎么能安护你的妻儿终养你的父母?”
沐夕她微蹙双眉一脸严肃。我面对这样的她总是想笑,冷冷地不屑地笑。从她露出严肃表情那一刻开始,我渐渐和她分道扬镳了。我的初恋,默默腐烂在沐夕的世俗目光里。我看得真切,心如明镜,但是无能为力。
我看着沐夕,我说:“ 你还喜欢我吗?”
她说:“ 我喜欢你,南枝,但是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放弃自己的事业。”
十四岁那一年沐夕终于还是离开了我。我不练琴时她要我振作要我努力要我莫甘居人下,等到我刻苦练琴声名渐起时,她又说她配不上我,一个平常人家的小女子和一个名门望户中的琴师注定身价天壤,门不当,户不对。
我颓然倒在秦淮河畔,听着远处的艳曲笙歌,一任眼里的泪水泛滥,不可收拾。
戚葬蝶没有来安慰我,此时她正在金陵王室的盛宴上一舞倾万古。漫舞仙姿戚葬蝶,从此声名鹊起传扬四海,与歌姬姬连碧各领风骚,堪称金陵歌舞双葩。
被我逼得恼羞成怒的兮弱水,在我兮家的大院里点起了一把火,把沾尘所有的画笔画纸和已经画好的作品扔了进去。看着浓烟翻滚灰屑四散,兮弱水让沾尘跪在祠堂前面指天发誓,此生惟琴是命生死不改。
我站在那些飘荡的灰屑间,我说:“ 兮弱水你不应该把对我的恼怒加到沾尘身上,他是无辜的。”
兮弱水大怒。“ 兮南枝,你胆敢直呼汝父的名讳,胆敢来指责汝父。世道伦常,父为子纲,你难道要忤逆兮家的祖训宗规么?!”
我抱起我的古琴砸向青硬石阶,弦断琴裂,我看见了兮弱水的苍白脸色,满院里人的呆怔表情,和祠堂里那些灵魂的愤怒。
我跪到沾尘的身边,一字一顿地说:“ 我兮南枝指天为誓,今生今世不再碰琴一下,若违此言,五雷轰顶,死无全尸。皇天厚土,以为见证。”
我咬破我的右手食指,看着血液滴落在祠堂门前的砖石上。
戚葬蝶小心翼翼地帮我包扎住伤口,她说:“ 你这是何苦,南枝,你何必以这么决绝惨烈的方式向你的家族宣战呢?”
“ 这和我手臂上必将绽开的黑色天仙子一样,母夜叉,这是我的宿命。”
“ 南枝,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戚葬蝶附在我的耳畔轻声对我说,“ 我爱上他了,真的,他的名字叫虞俊臣。”
那一刻我凝视戚葬蝶才发现她早已经长大,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她高髻纤裳,浅饰梅妆,谈及虞俊臣的名字时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对着我大呼小叫的她终于情窦初开,把自己的心交予了一个男人。
我感到心里不可名状的酸楚,臂上一阵钻心的痛。我撩起衣袖,看到黑色的天仙子悄然浮现含苞待放。
呵呵,我无力地嘲笑自己。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爱上了你,我生命中的女子戚葬蝶。在曾经的某个风轻云淡的日子里。
十五岁那一年,我被逐出了金陵兮家的大门,我与那个家族的纠缠恩怨都成为了被戏谑的过去。
戚葬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她说她其实也不很喜欢琴,她最喜欢的乐器是箫。于是,我拜伏在金陵第一乐妓谭莺莺的玲珑榻前,向她学习吹奏长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