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语。
他说的,是他的道理。他心中的京城,是权力的象征,拥有了京城、坐上了那把龙椅,就拥有了天下,什么草原广袤、江南富庶,自然通通不在话下。
而我想的,与这相比,的确可以算傻话了,和眼前这个踌躇满志、一心要得天下的胤禵说这些话,他怎么可能明白?
高原上浩然之风依然自由地掠过,我留在原地,看着年轻的胤禵纵马扬鞭,天地间的风景越发美得狂野不羁,心里是空旷旷的,分不清是神怡,还是怅惘。
这,应该就是胤禵一生中最快乐得意的时光了吧?
康熙五十八年随后的几个月里,朝廷大军一方面郑重迎接六世达赖,安抚民心,一方面和沿路设卡的叛军周旋,冬天,如在喀尔喀蒙古一样,由于气候严峻,双方都无法行动,直到康熙五十九年开春冰雪彻底消融,决战的准备才终于全都做好。
康熙五十九年四月,大将军王胤禵召集全体将士在西宁城外誓师,随即出发进藏。大军兵分三路,胤禵率中军在后,北路由平逆将军延信率领,南路由定西将军噶尔弼率领,向西藏进发。
整整用了一个时辰,全部近二十万大军才开拨完毕,我有幸站在城楼上,看着大军踏过的滚滚尘土湮没了整个地平线。为了亲眼看看热闹,见证一下这样壮观的历史时刻,我在春寒料峭中站得太久,脚踝旧伤处隐隐作痛。
康熙五十九年八月,战事全面大捷的消息传回西宁,也极快地报给朝廷。九月十五日,大将军王胤禵代表清朝朝廷,为六世达赖噶桑嘉措在拉萨举行了隆重的坐床典礼,标志着清朝正式收回了西藏的统治权,听说策妄阿拉布坦见挣扎无望,仅率残部五百人生还伊犁,最后全军被俘。而在喀尔喀蒙古,策凌见朝廷如此郑重行事,显然是下定决心,哪怕再偏远的地方,也绝不会放松对疆土的控制,于是迅速地准备了极其丰厚的嫁妆,把阿依朵嫁到了京城。
“呵呵……听我门下的人来信说,那位郡主人还没到,嫁妆倒先去了一路,裕亲王这老面子可沾了朝廷大光了。”
十一月间,窗外朔雪飞卷,北风呼啸,室内却温暖如春,胤禵盘腿坐在炕桌上,谈笑风生,我在炕下搬了一张绣花墩子坐着,拿火棍拨火盆看火星玩。直至今年战事大捷,胤禵可谓春风得意,应该是连西宁这边陲之地都沾他的光才对。不但康熙和众阿哥、皇室宗亲,连京城和全国各地官员的人都纷纷爱上了往这里跑,贺礼络绎不绝运进西宁,听说京城里十四阿哥府更是被人踏破了门槛……
“凌儿,你怎么总不说话?还在担心那蒙古郡主?呵呵,真是杞人忧天了……以她嫁过去的形势和如今皇上对喀尔喀蒙古的态度,没人会欺负她的。”
我轻轻一笑:“为她担心?凌儿该为自己担心、甚或为大将军王担心,都不会担心阿依朵的。十四爷不认识阿依朵,不知道,她这个人,最是聪明练达,又豪爽勇武,气质不凡,她才不会让人欺负了呢。凌儿为她不服的是,嫁到京城,不是她自己的意思。男人的错误,居然要让一个女子的终身作代价。”
我有些扫兴,挥挥手叫人把火盆挪远一点儿,又补充一句:“我还有些奇怪……阿依朵要是不愿意做的事,没人能强迫她,我原以为她会留在草原上呢,为什么这么容易就顺从了呢?”
胤禵见我有些牢骚,他又不便接口我“为自己担心”的话,因为害我困在西宁三年之久的,正是他,于是想了一想,笑问:“你操心的事倒不少啊?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看看他:才三十岁出头的皇阿哥,手握重兵的青年将军,朝野瞩目的大将军王,许多人、甚至他自己都以为的皇位继承人……在他驰骋西疆的这个冬天,一个和他同为皇阿哥、同样擅长军事、曾被康熙同样喜爱的,他的亲兄弟,正在狭小的一方天地里怎样辗转难安?怎么煎熬那不知何时到头的圈禁生活?我想念胤祥灿烂温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