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夫妇万万想不到,他们搭救的竟是辽西惯匪,日后声威赫赫的东北三省督军、大帅张作霖。
老金女人挎着篮子,去地里给男人送饭。抬眼望去,高远的蓝天上一队瓦块云整齐地排列,从东北弯向西南,犹如雄奇诡异的巨蟒,又仿佛斜跨大地的桥。路边的红蓼花千枝百条,红波粉浪随风涌动,原野静悄悄的。走着走着,一大群白鹤骤然腾空而起,随后是遮天蔽日的大雁和野鸭。凌乱的羽毛从半空飘落,雁鸣鹤唳不绝于耳。
女人迟疑了片刻,拨开红蓼丛向河滩走去。草甸子上没有路,却清晰地印着马蹄的痕迹。
女人更觉奇怪,拧着不甚灵便的小脚,边走边张望。一处水洼拦住了去路,女人想绕行而过,低头之际,猛地发现有人躺在草丛里。她尖叫一声,差点扔掉了饭篮子。女人手捂胸口,好久才缓过神来,扯着嗓子大喊:“老头,老头,老头子……”
老金正在为大鸟们的喧闹而疑惑,忽听女人的呼喊,以为遇上了野兽,抄起锄头就跑。灌木刮得衣褂刺啦带响,脚下的泥水飞溅。一见是草窠里躺着个人,这才松了口气儿。他一手拄着锄头,一手去探那人的鼻息,说:“不碍事,还出气儿呢。”
夫妻俩合力去拽那人,不想身下露出一只手枪。女人失声道:“哎呀,他有枪啊!”
老金心如惊鹿,四下张望,突然道:“你看,你看,那边还有马!”
顺着老金的手势,女人看见,一匹枣红马从柳树丛后探出身来,马耳竖立,一双大眼里满是警惕。女人想了想说:“不像是打猎的。”
老金顿了顿脚,说:“少啰唆,先救人!”
昏倒在地的人正是张作霖,这会儿工夫醒了。他极度虚弱,头昏沉沉的,耳畔回荡着女人急切的声音:“大兄弟,大兄弟,快醒醒!”
老金说:“呀,怕是饿的吧,快喂点儿东西!”
女人倒了一碗汤,一勺一勺地灌到张作霖嘴里。别看张作霖双目紧闭,其实内心紧张万分,又不敢去摸枪,只好这么躺着。马蹄声缓缓而来,越走越近,小心翼翼的样子。好马通人性,咴咴地打着响鼻,用湿润的嘴巴去拱主人。张作霖慢慢睁开眼,好半天才看清了两张慈善的面容。他放心了,撑起身子说:“大叔、大婶,俺……”
老夫妻异口同声道:“吃吧吃吧。”
张作霖吃得又急又快,边吃边拿眼去瞄老夫妻。人吃饱了就有力气,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伏地叩谢。他浑身泥污血迹,满头草屑,说自己叫张雨亭,人称张老疙瘩,采药迷路了……雨亭是他的字,张老疙瘩是他的乳名,张作霖没敢报自己的大号。
天上的云桥渐渐淡去,远处的雁鹤们徐徐而降。老金拉起他,说:“到家歇息吧。”
张作霖隐瞒了真实的身份。三天前,他们一伙胡子在威远堡附近活动,遭到官军伏击,兄弟们被打散了,仅有数骑突围,慌不择路之际,闯进了“盛京围场”。
盛京围场俗称大围场,专供清廷行围狩猎。这里原为叶赫那拉部落的栖息地,山峦起伏,水草丰美。叶赫那拉部落被努尔哈赤剿灭,方圆数千里遂成无人区,康熙七年始定名为盛京围场。清王朝视东北为发祥地,筑柳条边封禁。盛京围场沉寂了近三百年,榛榛莽莽,獐狍遍地,犹如天地初辟。太平盛世,皇帝每隔几年就要到此祭告山陵,演练骑射。原来的围场封禁甚严,驻兵把守,严禁樵采渔猎,违者格杀勿论。围场四周设有十二处卡伦把守,随着国力衰微,加之久不行围,边禁日益松弛,围场腹地渐生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