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作为一个获奖者,您现在转到心理学系工作,中国读者们很有兴趣了解您现在在研究什么,中国社科院的刘国光教授、樊纲就委托本报询问这类问题。
西蒙:
我最初的兴趣是(哪怕是当了经济学家之后也是如此)去了解人们是怎样做出决策的,经济方面的决策又是怎样做出的。我想它们是有别于教科书里说的那一套的。现在我在心理学上花的时间越来越多,都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人类是如何思维的,人类又是如何去解决问题的。为此目的,我进行了多方面的研究。我们用电脑去模拟人类的思维,我也展开了人工智能方面的研究。现时,使我尤其着迷的是,人类在做出决策的过程中,不仅仅使用文字,同时也会用图表和图画去表达。举例说,在经济学中,我们会使用诸如“需求曲线”、“供应曲线”等图表去帮助表达。目前,我们所进行的研究表明,人们以图表进行的推理是不同于以文字进行的推理的。另外,我目前研究的一个侧重点是:为了从图表中获求答案,我们使用的是怎么样的一个“过程”。
记者:
结果又是怎样呢?
西蒙:
其中之一的发现是:人们使用图表去推理比用文字去推理要有效得多。要能做到前者,你不但要有良好的视力,还要了解图表是怎样构成的。作为经济学科,你要了解什么叫做“需求曲线”,什么叫做“供应曲线”,“交叉点”又是什么东西,以及“移动需求曲线”又是什么意思。除非你能够真正了解到图表的符号是什么,否则,你就无法阅读图表。当一个教师走入教室,然后开始在黑板上画“需求曲线”和“供应曲线”时——经济学教授都很喜欢这样做,他们就假设这些线条对于学生来说,其清晰明白之程度不亚于他们自己。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对教师来说,之所以明白无误,是因为他原已具备了相关的知识,知道如何从图表上进行推理。以上就是我们力求去了解的。另外,我们还发现,人们谈论很多的电脑化实景(Virtual Reality),即由电脑产生出一种“现实情景”,在其中,人们可以在这种“现实情景”中自由“走动”。其实这是非常可疑的,因为我们在一些研究中发现,当人们谈论一个“变化中的环境”时,他们并不想要这种“变化中的环境”(Changing Situation)所产生出来的“变化中的图画”(Changing Pictures)。他们其实只想要“这张图画曾经是如何的”,“它怎么会变了”,也就是说,他们要的是“之前”和“之后”的图画,要的是“之前”和“之后”产生不同地方的原因。可想而知,我们的研究是十分有趣的。
记者:
您提出的“有限理性”学说改变了长久以来人们对经济问题的看法。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刘世锦博士说,有一种观点认为,所谓的“有限理性”可以归结为“不完全信息”这类问题,只要愿意付出足够高的信息成本,理性就可能是无限的。您如何评论这种观点?
西蒙:
我只是部分同意这种结论,但我有两点保留。第一,谈论什么“如果我们信息灵通的话,我们就会怎么做”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因为根本上就不会有这种情形。举例说,你能十足了解我这间办公室吗?真的要做到这点的话,你大概要为这个办公室写出一部如百科全书那么厚的资料册。所以,人们在实际工作中,并非事事都消息灵通。第二,由于人脑有限,我们只使用浩瀚的信息海洋中的一小部分去帮助我们思考。太多的信息与太少的信息同样是不理想的。就举今天做例子,各种信息蜂拥而至,我几乎没有时间去阅读来函和听电话。问题不在于是否有信息,而在于我们能够“加工”多少信息?我们的知识能使我们分析什么样的信息,并从中抽取出有意义部分?因此,人类要求获取信息之原动力乃是人类灵魂深处渴望更好地与他们的世界打交道的企求。
记者:
您多次到过中国,您对中国经济学情况有何看法?
西蒙:
我曾参与了福特基金会的一个关于培训中国经济学家的计划安排。那时中美联手搞这个计划,好些有名的学者参加了,如邹至庄(普林斯顿大学)先生,还有哈佛大学的伯格森先生,还有拉里·卡拉因先生等等,都是些一流经济学家。对了,还有些主流派新古典经济学家参加了。但我不是新古典派经济学家。我觉得他们在那些课程设计里有太多太正规的与方法论有关的课程。当时设立这培训计划的目的是向中国经济学家介绍西方的经济学,殊不知这课程都是太过数学化了。我在这方面也是搞得太深了,所以我也是有责任的。在我参与的这些正规课程中,我们理论联系实际,把中国经济生活中出现的一些案例结合到教学中,例如曾把开滦煤矿作为案例来分析。甚至还有一些中国学生想方设法去搜集分析中国的具体经济问题。我们尽量教导学生对具体的事物要做具体的分析。我认为教学的目的应是让学生了解一些基本的常识,诸如什么叫“需求”,什么叫“供应”,它们的关系是什么等等,然后让他们结合当地的实际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我并不认为现代新古典经济学派对解决当地问题会有多大的帮助。经济学家都会有一个共识,就是理论终归是理论,它始终需要现实的案例加以充实。当我们进行教学的时候,尤其是当这些学生都是些优秀的物理和数学高才生时,不结合当地的情况教学,那是极为得不偿失的。再说一遍,希望你能往中国传达这样的信息,就是教学要理论联系实际,要培训那些能够结合中国实情的经济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