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透了,公园里的霓虹灯渐次亮起来,灯下的玻璃钢长椅上,人越聚越多,只有少数人勾肩搭背向灯光照不到的树丛中缓缓走去,更多的人则向着光明围拢。环绕着大湖,有一条环形的石子路,路边巨大的槐树,树冠相接,树干下部都被环形的玻璃钢椅圈起,每棵树下都坐着一圈人,一圈一圈向远处延伸。
马小波看到每棵树下都生出一圈人来,觉得有意思,像雨后的蘑菇。边走边饶有兴趣地打量蘑菇们,仿佛置身于森林中,也就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庄丽却感到越来越不自在,沿路上,那些无聊的摇着扇子的、吮着雪糕的,都傻呵呵地打量走过身边的人,令她感到不快,甚至想逃掉。她睨一眼马小波,看到他也傻呵呵地打量着人家,王八看绿豆,大眼瞪小眼,真是莫名其妙!
终于,庄丽忍无可忍,拉着马小波拐上一条小路。
“去哪里?”马小波问道。
“去没人的地方。”庄丽回答。
马小波扯住庄丽:“别去那些地方,黑灯瞎火的,坏人很多。”
庄丽坚决地说:“我不怕!”
马小波央求道:“你别闹了好不好,理智一点,这么晚了,谁还往黑处钻?”
庄丽指着前面的一对黑影说:“你看,人家不是往没人处钻吗?”
马小波哭笑不得:“你傻啊?人家那是谈恋爱的,找没人处亲热,咱们老夫老妻的,凑什么热闹呀。”
庄丽也憋不住笑了:“咱们就不能去亲热亲热?”
马小波哭笑不得:“咱们想亲热,还用专门来公园钻黑处?人家是没处可去才冒险钻林子;咱有家啊,回到家里,在床上折腾,打开空调,放开音乐,又凉快又浪漫,岂不痛快?”
庄丽不悦道:“谈恋爱时你也没跟我钻过黑林子呀,不行,今天得补一回。”
马小波正色道:“你怎么了,脑子灌水了?”
庄丽坚持道:“不钻也可以,你要吻我一分钟。”说罢仰起脸来,煞有介事地微微闭上眼睛。
马小波望着庄丽脸上婆娑的树影,不由皱起眉头,打量着她冷笑。庄丽等不到,睁开眼睛命令道:“快点,别磨蹭!”
马小波眨眨眼睛,笑道:“真来呀?!”
“废话,接个吻有什么真的假的,又不是亲别人的老婆。”
马小波顾盼一番,游人川流不息,有几个人正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他捉住庄丽的胳膊,央告她:“别闹了别闹了,这么多人,回去再说吧。”
庄丽不让步:“不行!人多怕什么,你看看周围,多少人在接吻,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马小波说:“人家那是在谈恋爱!”
庄丽说:“可我们也不过结婚刚一两年!”
马小波正色道:“你这是发昏,谁家结了婚在外面亲嘴,你以为这是在西方社会啊,不怕丢人!”
庄丽说:“这是要你补偿我,你吻不吻吧,不吻马上就改二分钟了。”
马小波说:“你胡闹。”
庄丽说:“三分钟!”
马小波说:“算了,不逛了,回吧,回去吻死你!”
庄丽说:“四分钟!”
马小波的忍耐到了限度,一把把庄丽扯到树后,嚷道:“够了!你别折磨我了,别再闹腾了,我整天应酬别人,回家就图个轻松自在,为了快乐咱才出来逛公园,可你却给我出难题,你就不觉得我累吗?你就不爱我?!”
庄丽也气白了脸,低声嚷道:“我这是给你出难题吗?不过让你吻自己的老婆而已,有什么让你感到累的?!好了,就在这里也行,你吻我五分钟,不然,跟你没完。”
马小波咬牙切齿道:“你不正常,你在车上就开始不正常了!”
庄丽回敬道:“你才不正常!”
马小波愤然转身,向湖边走去,两步越过石板路,跳上一块石头,坐下来,望着远处水面上晃动的红色霓虹灯的光影发愣,气恼令他愁容满面。他想不通,这个女人今天怎么这么神经!
庄丽一个人在树下呆立了半晌,缓缓走过来,问道:“你不是想投湖吧?”
马小波头也不回,回答道:“正考虑呢,还拿不定主意。”
庄丽不屑地说:“就为让你吻我?”
“你这是不体谅我,是不理智的要求。”
“那我先回家呀。”庄丽淡淡地说完,转身要走。
“胡闹!”马小波扭过头,瞪着庄丽,“一块儿出来的,为什么你一个人回去?你是存心要我不好受吧?!”
庄丽淡淡一笑:“那你先回,我一个人走走。”她平静地注视着他,眼睛里充满了失望。
马小波盯着庄丽,苦笑不已。良久,他一字一顿地说:“随你的便!”
庄丽转身,沿着石子路,缓缓向远处走去。
马小波怒视着庄丽渐去渐远,仿佛想把那愤怒的目光变成把钩子,钩住她的后脖领子,把她拉回自己身边。他实在搞不懂这女人今天是怎么了,那会儿在车上胡说八道,现在突然又提出这样没脑子的要求来。“真是个怪脾气的倔女人!”马小波收回怨怒的目光,继续欣赏湖上游动的光影,但那光影并不能使他心情变好,相反,它们像一条条闪着妖光的游蛇,使他陷入诡异纷乱的臆想之中。他伸出手去,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驱赶那些疯狂的魅影和心头的懊恼。一直以来,他是向往幸福美满的家庭、也愿意忍让自己的妻子的,但在她无理的要求面前,依然忍不住要发火。现在,他甚至开始怀疑庄丽的素质和自己当初的选择了,跟这样一个女人生活一辈子,他仿佛看到以后的婚姻路途上一重又一重的关卡,陷阱满布、险境丛生。是的,他开始反思自己的婚姻了,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处理办法。因此,他还没有勇气,也还不至于想到那两个根本解决问题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