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神色悲戚的善耆坐在王府书房里。他刚从宫里回来,里面的景象让他泫然欲涕。
时至如今,除了那不懂事的宣统小皇帝还在宫里无忧无虑地玩耍外,其余皇族亲贵早已是树倒猢狲散,溜之大吉。宫中历来稀奇古怪的传闻甚多,太监又格外地胆小多疑。所以,一入夜,那里便见不到一个人影。白日的天堂,此刻简直就成了阴间。
走在紫禁城里前廷后院的分界之路上,往左边中和殿方向望去,是一片令人生悸的黑寂;往右边乾清门方向看去,也只有稀稀疏疏的几点星火。二百多年的皇皇王朝啊,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
侍卫来报:“王爷,禁卫军统领良弼求见。”
善耆一怔:“时已二更了……”
这些年来,良弼仕途坦荡。从日本回国后,他招揽了大批日本士官生毕业生进入军界,改军制、练新军、立军学。特别是吴禄贞、蒋百里、陈其采、冯耿光等一时才俊,尽延纳于军中。
通过这些举措,良弼准备在北洋军中逐步安插日本士官生背景的这些人来替换北洋旧将。最终,阻力重重,未能成功。而给予他最大阻碍的,是同为清朝宗室的庆亲王奕劻。
武昌起义后,良弼忧心如焚,主动请缨去“平叛”,遭到庆亲王奕劻的首先反对:“黄口孺子,纸上谈兵,哪里比得上袁世凯!”
带兵不成,良弼就拼命反对重用北洋系将领,认为派去武汉“平叛”的将领,都是袁世凯老部下,日后很可能尾大不掉,出大乱子。
他所有的预见,都很正确。但大势所趋下,没一件能依他的意愿得行。
最危急关头,良弼呼吁成立战时皇族内阁,主张由铁良率军去南方平灭革命军。得悉北洋系军人段祺瑞等人联衔电奏,逼清帝逊位,良弼悲愤不已,发起组织宗社党。入党成员在胸前刺两条青龙,誓死捍卫大清。
良弼进来,匆匆行晋见之礼,然后开门见山:“王爷!我们决不能再糊涂、再软弱、再退让了!”
善耆感到事态严重,挥手让侍卫退下。
良弼愤懑不能自禁:“王爷,袁世凯虎狼之心,借朝廷压革命党人,又借革命党人压朝廷,玩弄两面手段,迅速壮大其私人之势力,皇上、太后已被完全孤立,宗庙覆灭之祸,就在眼前了!袁世凯用一箭双雕之计,坐收鹬蚌相争之利,过去咱们想得太简单了,人家下了手,咱才明白过来……”
善耆酸楚。“我知道,大清完了……这天下,早不是咱们旗人的啦……谁叫我们旗人自己不争气呢?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的八旗子弟到了如今,只剩下架鸟斗蛐蛐的能耐了,叫他们上阵厮杀,那比赶鸭子上架都难!良弼老弟,别忙啦,闭着眼睛慢慢睡死过去,也是福气……”
良弼进前一步,低声说,“王爷,大清的基业,不能就这样在我们手中断送啊!现在大清兵力还有十多万,若加上蒙藏等处王公的兵力,与南方党人完全有把握一战……禁卫军的协统、标统,步军统领,我都同他们联络了,他们忠于朝廷,再联合京中的其他旗兵,皇城仪卫、圆明园包衣,即可组织一支军队,控制住京城的局势,推翻袁世凯的内阁!”
善耆突然热泪双流。“你的心是好的,不过,事已至此,大势已去,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落入袁世凯的掌控之中,前后左右都有他们的侦探、巡警,重重监视,不能妄动一步……”
良弼决然说道,“王爷,你不必伤心,国家多难之秋,正是为臣民者报效国家,为子孙者报效祖宗的时候,良弼愿赴汤蹈火,不除国贼,死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