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女儿这么一说,尹芙蓉不好意思了,勉强拉住妹妹的手,“长大了,成大姑娘了。我离家的时候,你只有楚楚这么大。”
“姐,你可是一点没变。”
“哪能,老了,三十岁人了。坐,坐。”
姐妹俩坐在沙发上,竟一时无话,只是互相客气、拘谨地打量着。幸亏小楚楚在旁边没话找话,一会儿说姐儿俩有几分相像,一会儿称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多少掩饰了些意外会面的尴尬。
郝景波跳舞似的从厨房里端菜出来,慌得尹芙蓉急忙迎过去,“你看你,又下厨房了,不是说好我回来做嘛。快给我。”
“这不锦荷来了吗。楚楚,领小姨洗手去,准备开饭。”
趁在卫生间洗手的空当儿,尹锦荷偷问楚楚她爸爸的腿脚,楚楚一脸鄙夷地告诉她:小儿麻痹、尿毒症,多了。啥都不能干,跟个废物差不多。外甥女的这番话,让尹锦荷万分惊异:姐姐怎么嫁了这么个主儿?当年再走投无路,也不至于呀!
饭菜很丰盛,桌上却缺乏应有的久别相聚的热烈。尹芙蓉只是给妹妹夹菜,说的尽是客套话。郝景波知道妻子和娘家的夙怨,也不多嘴。只有楚楚外婆长、外公短地问个不停,被母亲屡屡打断:“小孩子家哪儿那么多话,好好吃饭。”
晚上休息,郝景波善解人意地要求搂女儿睡,把大房间让给芙蓉姐妹。毕竟十年不见,会有说不完的话。孰料楚楚回答得很坚决:“不,你身上有味儿,我和妈妈、小姨睡。”
郝景波自嘲地一笑,说声这孩子总嫌弃我,便独自去了女儿房间。姐妹两个和楚楚挤在大卧室的床上,仍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热闹情景,一直是锦荷和楚楚在问答,芙蓉在旁边一声不吭。好不容易把小妖精哄睡,锦荷才小心翼翼问旁边的姐姐:“姐,你不想知道爸妈咋样了?”
“不想。”尹芙蓉回答得简洁干脆。在她心目中,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因而生命不再属于任何人。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记仇啊?他们也都老了……”
尹芙蓉打断妹妹:“锦荷,你突然来省城,是有事吧?”
锦荷没言语,从贴身处摸出一纸公函递给姐姐。那是一份省财税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尹芙蓉又惊又喜,高兴地坐起来逐字读了一遍,“大专啊,不错不错。学校在西郊路,我知道地方,姐明天带你去。”
锦荷脸上不见应有的喜色,细若游丝地说道:“学费没着落呢。”
“怎么,他们一点没给你准备?”
锦荷黯然摇头,告诉姐姐,她们的父亲当年是病退,进入晚年哮喘病日见加重,没劳保的母亲身体也不好,父亲那点退休金大半要送给药店,家里根本没积蓄,“所以……所以他们让我来找你。”
“让我负担?亏他们想得出?当年他们怎么对待我的,你比谁都清楚……”情绪上来,尹芙蓉说不下去了。
“老家那边,都知道你现在过得不错……姐要是不肯帮,我只好回去了,这书我念不起,就当没考上吧。”
说到最后,锦荷眼泪出来了。尹芙蓉本来有一肚子苦水要倒:自己的风光都是表面的,丈夫有病,要常年做肾透析;女儿也上学了,哪儿都得用钱;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上班,等等等等。见妹妹挥泪相求,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知道那张纸对妹妹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人的命运转折点啊。锦荷回去能干吗,去粮库上班,重蹈姐姐的覆辙?尹芙蓉不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