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了,害臊的张家山佝偻着个头,或者是有一半的工夫是将那头埋进大碗里,这样,夹起菜来眼睛不去瞅,全凭感觉行事。耳听得歌声停了,张家山的心头才轻松一点,觉得口里有点淡,于是伸出筷子,去那盆里夹菜。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菜,一棵莲花白,乡下人叫洋白菜的,切成碎末,撒上一把青盐末,一把干辣子面,如此而已。张家山的筷子进了盆子,半天却拔不出来,只得举着眼睛去看。这一看,心中又是一阵燥热,原来这女子在逗他,也伸出一双筷子来,夹住他的筷子。筷子夹着筷子,那眼睛却不去瞅,而是风情万种,使劲地瞅着张家山,送着眼风。张家山这一下全身都酥了,胳膊都软了。还想强支撑一下,于是咬了咬牙,去抽那筷子。这一用力,不承想,连对方的筷子给夹过来了,不独是筷子,连握筷子的这双手,连这个香喷喷、热辣辣、骚乎乎的姑娘,也一起扯过来了。
姑娘一扑,进了张家山怀里。张家山见了,叹口气说:“女裙衩,你为啥要勾引我?”姑娘听了,脸上霎时变了颜色,娇嗔道:“谁勾引谁?你说清楚!”说着,一推张家山,站了起来,将袄襟掩一掩,抬起身子,摇身子摆浪,假意要走。这是拿搬,欲擒故纵,女儿家惯耍的小手段。这一招果然见效,张家山一见,慌了,忙不迭地说:“是我勾引你!是我勾引你!”姑娘一见,回嗔作喜,脚步不动了,好个张家山,至此再也不能忍耐,于是吼一声,扑过去,双手只一捧,便将这姑娘捧在怀里,脚步移动,向客房走来。
一会儿工夫,客房里传来杀猪般的叫声。原来这张家山不光人生得人高马大,裆中那阳物,也生得巨大,加之人又笨拙,初涉此事,也不懂得温柔。那女孩儿家虽然生性风流,嘴上的功夫又好,但毕竟也是初涉此事。故此,哪里经得起张家山的这一番折腾。这叫声,正是那女孩儿发出来的。既知今日,何必当初。只是,此时此刻,上了这个钩竿,也就由不得她了。只得忍着疼痛,听任张家山行事。
事毕,张家山一身火气,得以泄出。这时酒也醒了几分,猛然间脑子里一激灵,灵省过来,一想到自己是在干这事,大大地吓了一跳。一懊悔,恨恨地捶了一下自格儿脑袋,然后,扯起被子,给姑娘盖上,自己一猫腰出了客房。回到自格窑里,钻进被窝里,蒙住头,自格儿懊悔去了。
谷子姑娘的事情,还没有完。她的叫声太响亮,让做饭的那个半聋的大师傅给听见了。大师傅见门没有关,被窝也是热的,既然张家山先开方便之门,他也就跟上来凑个热闹。原来乡政府中空荡荡的,今夜也就他和张家山两人。
谁知正干着,门被踢开,荷枪实弹的民兵专干一身风尘,闯了进来,原来他下乡检查工作,误了晚饭,现在才回来。他先到大师傅窑里,扑了个空,又听到这客房里姑娘的聒噪之声,又见这门原来也是虚掩的,明白屋里正在干事,于是一脚踹开门,踏了进来。
大师傅一见,自格儿身子先软了,于是,一个趔趄,从姑娘的肚皮上爬下来,单腿跪在地上,忙不迭地直向民兵专干磕头。见民兵专干不理会他,大师傅从专干的胳肘窝里一溜,出了房门。
民兵专干原来也是个贪吃的,见了这好事,也就不再客气,脱了衣服,稳稳当当地钻进姑娘的被窝里去了。
二天一早,一阵串铃响,乡长骑了匹大青骡子,风风火火地进了六六镇乡政府。一进院子,见昨日来找他的那个姑娘,一脸泪滴,牵着个驴缰绳,正在他窑门口跑蹴着,再一细看,见昨日花朵般的一个俏人儿,而今变成残花败絮,脸儿乌青,鬓发凌乱,嘴角翘起,全不似昨日那个模样。没等开口,姑娘便鼻涕一把泪一把,将昨日格晚上那事添油添酱大渲大染地说了一遍。一边说着,牵驴缰的那只手仍在牵驴,另一只手则腾出来,隔着裤子,在裆上摩挲,大约那地方还在火辣辣地痛。
乡下人见识浅,原来这姑娘,以为这些事情,就是乡长布置下的工作。诉说完了委屈,姑娘收了眼泪,斜着身子一跨,上了毛驴,临行前,撂了一句话,这话是说:“乡长,我不干了,你布置的工作,我一满是拿不下!”
“一满拿不下”是一句陕北方言。“一满”二字,说“一”字时,牙关要咬紧。舌尖直顶上腭,这样重重地蹩着说出。说“满”字时,得胸腔共鸣,发出鼻音,重重说出。那“拿不下”的“下”字,在这里不念“下”,要念“下”,那其中的韵味就全完了,它念“hà”,不独陕北,整个西北,“下”字都是这么发音。“一满拿不下”的意思,《陕北方言词典》告诉我们,“拿不下”是指对某项工作干不了,拿不动,或没有能力去干的意思,而“一满”则是一个为了重语气、强调效果的虚词,“完全”、“总共”的意思。
谷子姑娘不经意说出的这句话,后来在六六镇地面,在县城,以至在整个陕北地面,成了一句习惯用语,一句口头禅。时至今日,这话还在说着,庄谐并出,令人哭笑不得。领导给底下布置一项工作,底下人要想推辞,或要和领导开一个不雅的玩笑,于是两手一摊,嘀咕一句:“你布置的工作我一满是拿不下!”这话若不知道出处,那还罢了,倘要知道出处,管叫人笑破肚皮。
闲言少叙。却说那乡长,见谷子腰身一闪一闪地,骑着个驴远去了,顿发雷霆之怒。一肚子火气于是撒在了张家山、大师傅和民兵专干身上。那时政权新建,群众影响最是重要,乡长一怒之下,便将这三个人,开销掉了。那时也没有什么手续,乡长一句话,三个人便背起铺盖,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家里。至于空下来的这些位置,立即也就有人去占了。
那姑娘回到村子,先是躲在自格儿家里,养息了几日,接着又四处串门,把发生的事情,当荣耀给左邻右舍讲。姑娘又会渲染,一经说出,倒是惹得村上的小媳妇大姑娘们,涎水流了好长,羡慕了很久。后来,父亲听说,因了这事,乡上一下子开销了三个公家人,就回家里,打了女儿一顿,打罢,捧着女儿一张俏脸说:“我早就说,这张狐狸精脸儿,不知要害多少男人哩!”恰好,这时有媒婆登门,说的是外村一个老实巴交的受苦人,父亲一听,也就收了聘礼,一把把姑娘掀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