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今夜本已遭受一番惊吓,此时见祁舜逼问,不由心生畏怯而后退,渐渐靠近桌案边。案上斜斜钉着一把淬毒匕首,仓促之间,她右手的掌心眼看就要触及匕首刀刃,祁舜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唯恐她无意近毒,迅速飞身而来,挥起宽大的衣袖,暗中使力将匕首震飞,那匕首立刻坠落在地。
云萝一手扶住案头,睁大眼眸看向祁舜,秀目中泪光盈盈。
祁舜见她楚楚可怜的神态,忍不住和缓语气,说道:“我适才所指并不是那些荀国刺客。今晚冷千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你房中?果然是‘巧合’吗?你不要忘记你的身份,暗夜私相授受,可不是祁国公主该有的行为。”
云萝终于明白过来,祁舜并不是对荀帝派遣刺客有所不满,他所介意的是她与冷千叶“私相授受”,唯恐他们之间有男女私情。小雨密约冷千叶前来叙话的确是不争的事实,虽然她的本意只是为了探究自己的身世之谜,可是,这一切又如何向祁舜解释?
她左思右想都没有万全之策,只怔怔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祁舜见云萝形似默认,眼中渐渐升腾起迫人的寒意,声音冰冷地说道:“是你秘密派遣婢女约他前来的?你和他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你不觉得此举欠妥吗?假如今晚没有刺客搅局,你想约他来做什么?”
云萝迅速摇头解释说:“我约冷公子前来,决不是为了儿女私情!是因为……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向他问个清楚,我和他之间并不是三哥所想的那样。”
自祁舜被立为储君之后,祁国众人无不对他敬畏至极,从来没有人敢对他有所触犯,唯恐惹怒了他。云萝一向柔弱温顺,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坚定而果决地反驳了他的判断。
祁舜并不动怒,凝视着云萝淡然道:“既然如此,不妨说说看,究竟是为什么?”
云萝犹豫了一霎,心头剧烈斗争了一番:一旦说出真相,让祁舜知道自己仍旧心系亲生父母,至多引起祁帝、祁后不悦;可是假如不将真相说出,小雨邀约冷千叶之事实在难以解释,恐怕还会因此牵连冷千叶。
她思虑片刻之后,抬头说道:“我和冷公子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十一年前,就是他将我送入飞燕楼交给颜夕姑姑照顾,然后皇叔才将我们带来宫中见父皇和母后的。”
祁舜听见“飞燕楼”三字,剑眉倏地一动,问道:“临安永巷飞燕楼?难道皇叔与飞燕楼之间有所关联?颜夕是谁?”
云萝不知其中利害关系,并不谎言矫饰,坦然答道:“颜夕姑姑就是飞燕楼的掌柜,皇叔和冷公子是她的朋友。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所以才斗胆让小雨邀请冷公子过来一叙,我和他之间真的没有别的隐情!”
祁舜待她全部说完,才轻应了一声道:“思亲乃人之常情。你想探究身世,才找冷千叶谈话。其实这件事大可不必如此隐晦,太隐蔽反而惹人猜疑。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如此?难道父皇、母后对你还不够好,还不足以让你忘却亲生父母吗?”
云萝早料到他会如此相问,黯然低头道:“父皇、母后和母妃对我都很好,你不要误会……”
祁舜逼近一步,星辰般的眸子紧盯着她的面容,追问道:“那是为什么?”
一阵熟悉的男子熏香迎面袭来,云萝脑海中恍如电光火石般掠过当日祭陵时被他拥入怀中的一幕,呼出的气息顿时变得紊乱无章。她匆促之间下意识想后退,却已临近桌案,退无可退,只得勉强低垂着头躲避着他的审视。
祁舜立步站定,似乎在等待着云萝的回答。
云萝手足无措,身姿微微倾侧。
祁舜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遥遥长夜,月华如水。妙手丹青,知音难觅。既然父皇、母后对你很好,为什么你生活在宫廷之内会觉得不开心?”
云萝心中无限惊讶,愕然抬眸看向祁舜,说道:“你……你怎么会知道这曲词?”
遥遥长夜,月华如水。妙手丹青、知音难觅。——这短短四句词恰好正是云萝昔日所作琴曲《潇湘水》所欲表达的意境。
祁舜凝视着她道:“祭陵前的一天夜晚我曾经路过西苑,恰好听见了这一曲。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你小小年纪会有这么多的心事郁结,只能在暗夜中借琴音抒发。”
云萝见他说到“小小年纪”,俨然是兄长的口气,不禁面色微红,细声说:“我没有不开心,是我弹奏得不好。”
祁舜微微转身,看向窗外说道:“你的琴艺虽然不属顶尖,早已远远胜过普通的宫廷乐师。这首琴曲音色幽雅,宛如行云流水,已属难得。你只要勤加练习揣摩,日后必定会更有精进。”
云萝一直以为祁舜只喜好宝马名剑,这次东陵之行得知他不但文采斐然、博学多才,而且精通琴艺,心中不禁暗自敬服。
突然,显庆等一干侍卫的身影在窗外显现。
祁舜看见他们,随即移步向房外行走,说道:“你记住,以后不可以再犯今晚这样的错误。至于你心中挂念之事,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云萝见他不但没有不悦,反而主动提出帮忙,心头不禁暗自欢喜,急忙点了点头低声说:“谢谢三哥。”
祁舜举步离开云萝的房间,显庆立刻跟了上来,低声禀报道:“回殿下,那批刺客实在狡猾无比,虽然落网却宁死不肯泄露半分机密,均已服毒身亡。”
祁舜脚步并不停留,轻描淡写地说:“立刻修书一封致荀帝,将所有刺客都交还给他!”
一名中年侍卫亦步亦趋紧随祁舜身后,眉间略带担忧之色,说道:“我国与荀国向来交好,殿下难道不担心荀帝会因此不悦吗?皇上与荀帝尚有表亲之谊,殿下是否需要给他留几分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