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容,你则赶往仁州,秘密与我以前手下将领会面,请他们提防那乔庆德和陆卓影,保护好章王,切记切记。
“有阳有梓,你二人轮流去盯住那林维岳,看看能不能发现我二弟林公子的踪迹,但注意不要惊动于他。”
见众人一一领命而去,萧慎思略略放下心来,不管怎样,现在只能做到这样,就等青太妃按计划行事,能够将二弟引出来,只有对二弟讲出所有真相,得他帮助,这许多死结才有解开的可能,才能制止林太后日益疯狂的行径。
萧慎思却不知道,他百般安排想引出来的林归远,一个时辰前与他在大华寺近在咫尺却无缘相见。
林归远回京以后,将清洛安排在了一个秘密的地点,自己则进宫去将“寒星石”交给了姑母,也自是得知了孟鸣风入狱、边境再起烽火的消息。他细观姑母神色,心中隐隐觉得一切都是姑母一手策划,想起百姓流离失所、将士流血牺牲,心头剧痛。几日来都无法安睡,这一日更是思绪如潮,茫茫然中竟走到了大华寺。
萧慎思母子是由东侧门出的大华寺,他则由西侧门进了大华寺。
一直以来,大华寺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和屠杀是他的心头大痛,是他人生中最肮脏最见不得天日的污点。每当想起那个雪夜,他便心痛难熬,所以在燕国被燕皇相逼时才会心疾发作,险些丧命。
自“火龙功”大成后,他的心疾也慢慢痊愈,这一刻,终于敢走入重修后的大华寺,敢去面对这道最大的伤疤。
他在寺内徘徊,心中无限彷徨伤感,他长久地跪于佛像面前,默默地诵着经文,祈求佛祖原谅,祈求自幼相处却被自己拖累命归黄泉的师兄弟们的原谅,祈求因自己练功而无辜死去的人们的原谅。
他泪流满面,深深地磕下头去,他泪眼朦胧,仰望佛祖悲天悯人的眼神,心中泣道:大慈大悲的菩萨,请您指示,弟子到底要怎样做?我愿以我之身平息这惊天的纷乱,我愿以我之骨血来化解庆氏与解龙两氏与剑谷之间延绵两百多年的仇怨,我愿以我心来赎以前造下的罪孽。可姑母将我一手抚养成人,我又怎能违她心愿,我是庆氏后人,又怎能不救含冤莫雪的族人?现如今,洛儿昏迷未醒,大哥恩师因罪下狱,边疆烽火正炽,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他以额触地,身心在冰与火之间煎熬,内息逐渐纷乱,一股热血涌入后脑,正在真气乱窜之际,猛听得一声梵音轻唱,木鱼敲响,将他从走火入魔的边缘拉了回来。
一把苍老而略带慈怜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吟唱:“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知一切法,愿我早得智慧眼,愿我速度一切众,愿我早得善方便,愿我速乘般若船,愿我早得越苦海,愿我速得戒定道,愿我早登涅槃山,愿我速会无为舍,愿我早同法性身。”
林归远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望向身侧慈怜注视着自己的老僧,悲喜交集,深深地磕下头去,泣道:“师叔祖,弟子罪孽深重,今日见师叔祖得脱大难,弟子实是欣喜。求师叔祖指给弟子一条明路,弟子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赎这满身的罪孽?”
老僧久久地凝望着他,轻叹道:“归远,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的心若是善的,你走的便是善路,你的心若是恶的,你走的便是恶道。你的真心在哪里,你就往哪里去吧。”
说着他闭上双眼,不再看林归远一眼,手中木鱼轻敲,低低吟颂:“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
林归远伏于地上良久,听得师叔祖吟唱之声渐渐远去,方幽幽荡荡出了大华寺,确定无人跟踪后,悄悄回到安置清洛的秘宅。
这处宅院是他流落军营以前就瞒着林维岳置下来的,当年大华寺大火之后他曾在这处躲了一段时间,终忍不住内心的煎熬,逃出京城,在风雪中苦虐身心,以期忘掉内心痛苦,直至后来到了边州军营之中,见到战争惨象,投入到对伤兵的救援之中,才逐渐忘掉了过往。
此时已过正午,院内的葡萄架下,秋阳洒成碎碎斑驳,雇来的那个苏婶遵他吩咐,将依然昏迷的清洛抱至院中木榻上晒着太阳,她则守在一旁静静地刺绣。
林归远踏入院来,见到阳光洒在清洛秀气的脸庞上,晒出两团红晕来,恍恍然间竟似看到她在微笑,一时激动,奔了过去,却看清她依然在昏睡之中,又猛地停下了脚步。
苏婶听得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是林归远,忙站起身来,笑道:“公子,你可回来了,好消息,小姐今日动了一下呢!”
“是吗?”林归远又惊又喜。
“是啊,方才我抱小姐出来,将她放在这木榻上,看见她的手稍稍地动了一下,好像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恭喜公子,小姐一天比一天好转了呢。”
林归远心中激动,缓缓走到清洛身边蹲了下来,将她小手握入手中,贴在自己脸旁,轻声道:“洛儿,你要快些醒过来,二哥真的好想和你说说话,你快醒来,告诉二哥,现如今,到底要怎样做。”他喉头逐渐哽咽,低下头去,几滴泪水滑过他的脸庞,悄无声息地掉在尘土之中。
苏婶立于一旁,心内伤感,轻叹一声,搬了张木凳过来,道:“公子,你坐下来吧,唉,小姐会好起来的,她吉人天相,是有福之人,又有公子你这样的好哥哥,肯定会醒过来的。”
林归远低声道:“谢谢你,苏婶,全赖有你照顾,你的恩德,我不会忘记的。”
他轻轻坐于木凳之上,却没有放开清洛小手,眼光痴痴地望着她,忽然听到苏婶的低泣声,忙抬起头来,问道:“苏婶,你怎么了?”
苏婶轻抹着眼中泪水道:“没事,公子,我只是想起我那两个苦命的儿子来了!”
林归远自雇了这位苏婶照顾清洛以来,省心了很多,苏婶慈眉善目,手脚勤快,心地善良,对清洛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心中一直甚为感动,却从来没有和她好好说过话,此时听她所言,不由问道:“苏婶,那你的儿子们现在何处?”
苏婶听他这一问,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泣道:“我夫君死得早,我吃尽了苦头方把两个儿子拉扯成人,满心指望着他们长大后能赡养于我,却不料,大儿子三年前被征入军营,在前年对燕国的战事中阵亡了,连尸骨都没有给我留下。小儿子今年四月时听说积庆堂招募伙计,便去应征,一去不返,我苦苦打听,积庆堂的人说从来没有见过他,到如今杳无音信,我现在是孤身一人,所以才应公子所雇,千里迢迢到这京城来,实是无以为生了啊!”
她泣得一阵,没有听到林归远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来,只见他面如白纸,目光呆滞,忙收住泪水,急问道:“公子,您怎么了?”
林归远只觉满口苦涩,半晌方轻声问道:“苏婶,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小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会怎么样?”
苏婶被他所言触动心事,泣道:“不知道,他若是再也不回来了,我一个孤婆子,也不知该去哪里,只能活一天算一天了。”顿得片刻她叹道,“唉,老天爷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真是太不公平了,我今日去买菜时听说我朝和燕国又打起来了,战争已经夺去了我儿子的性命,现在这一开战,不知又有多少人会像我这孤婆子一样可怜啊!”
林归远良久都不出声,低头凝望着葡萄架下斑斑驳驳的阳光,仿佛看到了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