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痞子,可我仍然一点一点地追到了系花。然而我们毕竟居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因此最终我们仍被迫天各一方。分别在即,我们只能争取每一寸光阴相爱,让爱情的悲剧有一个惨烈但美丽的结局。
一
我在全寝小聚的酒席上宣布我要在三个月之内把系花搞定时,所有人一边喝酒一边开始了对我的无情嘲笑。我在他们安静之后慢吞吞地说:即使是混混也有喜欢别人的权利。
那年我大四,我们全寝都是自费生,为了两到五分多交了三万元学费的失败男人。我们又是酒仙,又是战神,翘课喝酒打架作弊聚赌无所不为,也就是俗称的“痞子”。系花和她的朋友们和我们不一样。她们勤奋学习,爱好广泛,关心国家大事,见到老鼠就尖叫。
在确信无疑地知道自己喜欢上了系花之后,我曾设想过很多细节和情景。比如她在晚自习后回宿舍的路上被人截住并调戏,而且老天有眼被我撞上了,我把那批流氓打跑。又或者她外出过程中忽然得了重病,老天有眼又叫我撞上了,于是我急得疯狗一般把她送到医院。天啊,我怎么这么不是东西呀。况且系花结实健康得估计可以活到九十二岁。又或者她在全班春游划船时掉到了松花江里,又是老天有眼我救了她。可是她会游泳而我却不会呀。所以我一提要追系花,全寝兄弟看我的眼神一定是认为若要成功,老天有眼是远远不够的,老天应该至少和我有直接血缘关系。
二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和系花一起去借书,我当时一定认为老天大概真是我亲爹亲妈之类。可是她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条毫不相干的狗,轻描淡写地说:你也借这种书看?
我只有一次引起她注意的回答机会。这难不倒我。我是全系写情书的第一圣手。我也一样轻描淡写地撒谎:我借书又不是为了看,是为了显得有深度。
一丝笑意在系花脸上荡漾开来,她在心里已经认为我是个傻瓜了。果然,她带着浅浅的微笑再度开口:我以为你们应该很喜欢看武侠小说之类的。
武侠小说……上乘武功动辄练个一百几十年,练成了再去杀人,你觉得很有意思么?我的语调平静,但心头有如鹿撞。在那一刹那间我愿意用剩余的全部生命换她一句回答。开口吧,小姐。我虔诚地想。
系花把头转了过去,显示她美妙的脖子和肩膀,然后她低下头填写借书卡,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在我全心全意的盼望中系花仍然没有说话。我一向具有在任何情况下控制局势的能力,但此时我真的心乱如麻。她可能认为自己被冒犯了。所以我又接着问:是你自己喜欢看还是别人推荐的?
室友推荐的。她们说金庸最近很红。系花抬起头来望着我。
你是看书还是追星?我说完之后不理她,转向管理员同志:请再给她拿一本井上靖的。
当晚喝酒的时候,寝室老大悲天悯人地对我说:别费劲了。系花有的是人追,你没戏。她看不上你。
就是因为追不上,追着才有意思啊。我喝了一大口,又说:就好比喝酒,要是喝不醉,有什么意思?
三
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我一直也没机会问问系花到底看没看我推荐给她的书。愚人节快到了,别人已经在兴致勃勃地准备新一轮的骗人计划。我想我该在那天送封情书给她吧。就算被拒绝了也不至于脸面丢尽,而且还有一个可以骗骗自己的理由:愚人节么,兴许她也在撒谎呢。
事实上我很怕。我很怕失败,我怕她哈哈大笑,说:你这样的也敢动这种心思?我更怕她微微一笑,说:对不起哦。我还是学生,我没考虑过。
事实上这件事要操作起来是极为艰难的。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没追求,没前途,没钱。除了追寻我自以为是的爱情,我还能干些什么呢?
我真正有勇气向系花发起进攻是在四月初。愚人节过了,我没上当,也没骗人。
我已经习惯于没事时上系花所在的设计专教乱转一通了。每次看到各忙各的同学,我总是觉得很伤感。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推开了那间设计专教的门。教室里很暖和,有很痒的微风,可是只有系花一个人在。她抬起头来,我鼓起勇气说: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说吧。系花的眼神之中没有一丝慌乱、不安或激动,连憎恶也没有,就好像一个等着和战士谈话的指导员。一瞬间我心凉如水,刚刚的任何激情都烟消云散。我语无伦次,虚脱一般地说:我想找你借点钱。最近喝酒喝得太凶,我们宿舍好几个人都没钱吃饭了。
多少?
三百吧。我随口报了个数。在大学里没钱了并不意味着你有可能饿死,只会意味着天天有人请。可是我能说什么?我必须找一个借口把谈话继续下去。
什么时候还?
好现象。要是打发一个痞子恶棍的话这一句根本不用问。于是我说道:下个月我家寄钱来时。
那你下个月怎么办?
再借。再不成就找个人管我饭。除非这个月你管我饭。
一丝红潮涌上了系花的脸颊,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害羞。她把正在写着的什么东西合在书里,站起来,夹着书本说:你在这里等,我去取。
我目送她离开教室,即使她把写着的东西留在这里我也绝对不会去看。我是痞子没错,但不见得道德败坏。
等她回来时教室里已经多了好几个人。她把三张百元大钞递给我时所有的人都屏息凝气,并且在心里暗暗地期待着发生些什么。系花把钱给我之后忽然开口说道:我看了,写得特棒。再推荐几本给我吧。
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吧。我心不在焉地说。一百年后没人会追究你看过什么书。
系花奇怪地看我一眼:你的思想怎么总是那么灰色呢?
灰色?我淡淡地说:不是灰色,只是这世界上有些游戏规则我不想遵守。
系花又是奇怪地看我一眼,什么游戏规则?
我注视着系花很久很久,也许只是片刻。然后一种英雄老尽的笑容在我唇间慢慢升起。说了你也不懂。你还年轻,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你呢?你不是么?你比我还小着三个月呢!系花的声音里有被人轻视的愤怒。那一刹那间我想拥抱她。可是我没有,我只是略带伤感地说:没错,我也是早晨八九点种的太阳,可是不凑巧赶上了持续一整天的日食,这是没办法的事。说完之后我转身出了专教。
教室里立刻传出了嘘声笑声和嗡嗡声。
刚走了两步门在我身后打开,系花追了出来,在我面前站住,欲言又止。
什么事?我问道。
下个月要是你没钱吃饭了就来找我。我管你。她脸上的红潮还没退尽。
死也不吃女人的饭。
你……
我看着系花又急又气的样子暗暗好笑,道歉地说:别生气,我也想,可是你会瞧不起我的。说完不等她回答,径直下了楼,留在身后的是整整一春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