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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8月下旬,我和于坚、尹丽川受邀赴瑞典参加奈舍国际诗歌节,沈浩波、符马活在北京为我等饯行,席间,小沈当众为我们朗诵了一首他刚刚写完的壮行诗--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他所写出的最后的一首“臭诗”(我曾说过:“在通往牛B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是他最著名也是最“臭”的一行诗)。
从那以后这将近一年半的时间里,他似乎穿起了一件紧身衣,再也不将把柄示人,再也不轻易露出破绽任由挑剔的同行乱抓了,忽然变得量大(他一贯都大)而整齐(这可不是一贯的),在网上作品全贴的前提之下,好诗的比例惊人的高!而且内容趋于丰富,手法不再单一,更重要的是:以前他所尝试过的几个方面已经自然地“合流”,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这年年底(12月),我已在和女诗人赵丽华的对话中发出如下感慨:
“70后”成名诗人马非、沈浩波百炼成钢,颇有意味的是这两条“汉子”都曾被我在不同时期认做是“笨人”,为什么我看到了“汉子”气壮而“才子”气短的现象?
而这在当时仅仅是面对小沈四个月来的作品所说出的!
我只在对方主动承认并且不掩饰自豪感的前提下,才敢说我曾做过谁的“师傅”或谁曾做过我的“徒弟”,如此说来,年长沈浩波5岁的马非该算是我的“老徒弟”了,我记得那是1991年的一个晚上,当时在陕师大中文系读三年级的他被另一位校园诗人领到我的小屋来,我为他们朗诵我刚刚写出的新作,王绍玉同学(“马非”是后来我给他取的笔名,就是“吗啡”的意思)当即提出异议并讥讽我说:“你干脆把梅花写成梅毒算了!”--正是产生于此话的灵感,让我写了《梅花:一首失败的抒情诗》。而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是:马非走出我的屋子,却也诗风大转,他回到宿舍,自己将原先那个校园抒情诗人杀死了。1993年他大学毕业,带着一批凶猛粗糙的诗回到青海之后,周遭环境的冷遇可想而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到处都是昌耀的孝子贤孙!”他在孤独之中与酒为伴,常在大醉之后给我打电话倾诉苦闷和烦恼,记得我曾提醒并警告过他:酒精对于智力和反应(都是我们这路“智性之诗”所强调的)的杀伤作用。一位曾经的朋友曾目睹过当年的马非在西宁的酒桌当众朗诵完他的新作后所遭遇的尴尬……我曾担心他在孤独中完蛋,他却在寂寞中缓慢成熟,1999年初在北京,他还受到众人“太像伊沙”的诘问,他的回答让当时在场的我心头猛然一热!他说:“伊沙是我的传统,你们的传统是屈原,我的传统就是伊沙!”--那么现在呢?他还像我吗?我怎么就在他的诗里找不到一点我的痕迹呢?世界上很多事都是貌似“荒诞”的,马非是一“粗人”(居于西北高原的东北汉子还不“粗”么),最终却掌握着一套至少是“70后诗人”中最细腻精致考究的“语感”方式;马非是一“笨人”(他无酒语拙有酒结巴的样子确实显得很“笨”),却写思路诡异聪明狡滑的诗……
与马非之身处寂寞相比,沈浩波面对的是热闹的考验--小子成名太早太快!某一年连老于(坚)都在电话中感叹:“沈浩波现在已经名满天下了!”某一年,在西安的饭局上,我碰到一个本地出版社的青年编辑,他因为刚从北京出差回来所以大谈那里的文化圈子,他说那里出了个“青年领袖”--是我的“师弟”--名叫“沈浩波”!我之惊讶不在起初而是在接下来再聊几句后,我发现:这哥们儿压根儿不知道沈的“诗人”身份(自然更没读过他的诗)而只知道他是“领袖”--北京就是这么一个极其扯淡的鸟地方,一个赤裸裸明晃晃的名利场,它真能做到“名人不问出处”,只要有那么点名儿,一切都好办了,吃香喝辣是不愁的。这便是沈浩波身处的周边环境,也是他面对的最大考验。去冬挚友徐江应邀来做电视节目,他感念于我日常状态中的沉静与踏实、敬业和勤奋,说:“换了别的人,早被烧死了!”被什么烧死?他没有说,可我知道。我们在网上都见过这种主儿:初上网时无语贴诗,大气不出,屁不敢放,做出一副被遮蔽多年的隐者模样,刚在网际间有了些好评,起了点舆论,便自以为大名已出名扬天下了,顿然换副嘴脸,话也多了,要么急于在现实的名利场中现身,迅速沦为一大笑话;要么在网上大做轻薄“才子”状,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中大暴自己的浅陋与无知,诗也迅速有了自来水的漂白粉味儿……那也真是给烧的!那么一点微火就把自己烧得原形毕露!对比之下,小沈真算“有种之人”!“汉子一条”!在现如今这个年月里,在积累了一点资本的人中,热闹喧嚣真是比孤独寂寞更能够杀死一个人!出名当然不是一件坏事,关键看你是否拿得起又放得下,抢得来又忘得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在此一点上真可以见出一个人生命乃至灵魂的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