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乘坐火车,然后换乘公共马车,一路穿过油溪沿岸的茂密森林和草木茂盛的山谷,才抵达自己的目的地。尽管“油区”极为偏僻,却有大批冒险者蜂拥而来,把火车车厢挤得水泄不通,甚至在车厢顶上都坐着人。当地出产的原油被分装在桶里,然后用大车拉着走完20多英里的崎岖小路,才能来到有火车的地方。负责运送石油的是那些头戴阔边毡帽、满脸胡须、嘴里骂骂咧咧的车老板,其运费要价高得惊人。人们时常会看到满载石油的大车队顺着崎岖的道路蜿蜒前进。不时有油桶从车上掉下来摔碎,把石油洒得满地都是,道路也就变得愈加难以通行。雨季到来之后,路上的泥浆变得又粘又稠,车老板此时得用两匹马拉车。一匹马陷在泥里动弹不得时,主人得用另一匹马把它拉出来。当可怜的马儿拉着沉重的货物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行进时,主人的皮鞭会毫不留情地落下来。许多马就这样被活活打死,尸体被弃置路旁,皮毛很快被石油里的化学物质腐蚀殆尽,于是到处可以看到森森白骨。水路也是一片凄惨景象。油溪河水最终注入阿勒格尼河,那里有数百艘平底船和汽轮装运货物。人们经常把油桶装在驳船上,然后把泄洪闸一开,一场人造洪流就奔腾而出,船只便可借势直达匹兹堡。洛克菲勒曾回忆当时的情景:“由于驳船倾覆和木筏相撞,许多原油流入河里。”1863年,遭受严重石油污染的阿勒格尼河着过一次大火,甚至把位于富兰克林的一座桥梁给烧毁了。
走在油溪岸边,洛克菲勒看到的是一个由于繁荣的石油工业而出现的地狱般世界。原本一片田园风光的山谷被井架和油罐弄成一团漆黑,到处是乱七八糟的机房与小木屋。新兴的城镇在一夜之间冒了出来,没过多长时间又遽然消失。“请您记住,早年的石油业有如当初的淘金热,”洛克菲勒回忆道,“第一批冒险者发了大财,所有的人便一哄而上!”洛克菲勒代表着资本主义发展进程中的第二个、也是一个更加理性的阶段。马克斯?韦伯写道,在这一阶段,形形色色的冒险家和投机者都让位于“那些生活阅历丰富的人。他们精于算计,大胆上进,极为稳重可靠,完全投身于自己的事业,并且严格恪守中产阶级的观念和原则”。
当洛克菲勒抵达“油区”的时候,石油业已经变得更有生命力。1861年9月,两位克利夫兰人打出著名的“帝国井”。这是当时第一口出油强劲的油井,每天能产油3000桶。一位目击者形容喷发出来的油柱比“教堂的尖顶还要高”。“帝国井”出油太快了,油井的主人甚至来不及找到足够的油桶,大伙儿纷纷跑来用勺子、杯子和水桶舀油。虽然车老板依旧为每桶石油索要三四美元的运费,油价还是骤然跌至每桶10美分。在发展初期,石油业经常在两个极端之间波动:要么是油价低的让生产商赔本,要么因为石油供应短缺而出现价格暴涨。
在与那些“油区”打井人淡话时,洛克菲勒必定是一副冷淡矜持的模样,不过,他承认自己其实挺喜欢和他们在一起,说他们是一些“讨人喜欢的家伙,与我们在矿区见到的老伙计们一模一样,心地善良,快活无比”。他与“油区”的人聊了很多东西,尽可能多搜集资料,遇到重要的消息便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记。这种热切的学习态度中包含着谦虚。他说过:“记住别人告诉你的东西,这比你早已知道的东西更重要!”
洛克菲勒固然为发财的前景感到兴奋,却也对“油区”人的放纵生活感到震惊。这里充斥着赌徒和妓女,被人斥为“罪恶之都”。一个去过那里的人说,采油工们粗暴好斗,无论在哪里都能听到“酒馆里传出的纸牌狠狠摔在桌子上的噼啪声”。另一个亲历者则为随处可见的花天酒地而惊讶。他说:“好一幅纵酒狂欢的景象,蒙特卡洛和巴黎拉丁区加起来比不过这里!”在洛克菲勒这种宗教信仰虔诚的人看来,那些放纵的壮汉简直就是一群妖魔鬼怪。穿着长统靴子的采油工四处游荡,在泰特斯维尔和石油城的妓院、酒馆和赌场里留下数不清的乌黑脚印。暴发户们四下炫耀自己的财富,戴着大礼帽、钻石领带别针和金表链在街头招摇。“油区”之行使洛克菲勒深信,在那个被上帝抛弃的地方,自己才是道德的最坚定维护者。一向主张禁酒的他讨厌与酒鬼在一起,这大概就是他后来很少去油田的原因之一。
勘探石油不像是在搞实业,倒像是在摸彩票,准也说不好石油会长久造福人类,或只是昙花一现。如果说“油区”造就许多百万富翁,却也使更多的人沦为叫花子。大多数石油生产商无意把石油发展为一个完整产业,只想迅速抽干井里的油。在所谓“战利品原则”的驱使下,众人沿着对角线打井,用虹吸法抽取邻井的油,从而加快抽油的速度。洛克菲勒之所以最终取得成功,就是因为他深信这个行业有着辉煌的前景,而不是把它视为海市蜃楼。宾西法尼亚之行使洛克菲勒深信参与炼油行当的决定是正确的。采油的结果充满不确定性。相比之下,炼油就显得更保险、更易于操控。
约翰?D?洛克菲勒似乎天生就知道谁是自己事业上的帮手,谁是自己事业上的对手。他的判断向来正确,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本领变得愈加纯熟。他讨厌别人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态度,谁也别想对他发号施令,年长者对他也要平等相待。起初,他见了自负的克拉克兄弟还会往后退一退,后来却敢对乔治?加德纳挑三拣四。克拉克兄弟是洛克菲勒最早的合伙人,也是最先低估洛克菲勒实力的合伙人。洛克菲勒一直在等待着把他们赶走的时机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