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地坐在外面聊天,点着篝火。
顾煜城坐在以若身旁,用手挥舞着,帮她赶走成群成群的蚊子。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以若不由发笑。她何其有幸,这一生能够和他相遇,那不是童话,是真正属于她的故事。
顾煜城回头的时候,安以若的嘴角还来不及收敛微笑,那样的微笑,在火光的映照下灿若莲花。顾煜城忽然觉得,千里之遥,只为赴她这个微笑。一下子看的呆了,不由侧身,他的吻就那样落在她唇上。明明干涩的唇,却温软得不可思议。
从前他并没有吻过她,只是偶尔几次在脸颊或额头偷亲,这是第一次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吻。
顾煜城放开她的时候,她的脸红到耳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他们之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她以为他们可以永远就那样幸福下去,可是幸福是那样奢侈的东西。人说,乐不可极,乐极生悲——形容他们正好贴切。她的幸福,幸福到了极致,所以最后摔的那样粉碎。
顾煜城上研究生后,在学校旁租了一间公寓。二室一厅,不大,但是被安以若布置得很温馨。大件小件,都去家居市场一样一样的淘,或者只是在一些路边摊看着喜欢的小东西。顾煜城说她像个捡破烂的,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把那小小的70平的地方,当做一个家在布置。这个小小的公寓,收容了他们最大的快乐。
第一次见到顾煜城的母亲,安以若毫无准备。顾煜城不在,她只像往常一样的窝在他的公寓,看书听歌。有人按门铃,她只以为是顾煜城又没带钥匙,光着脚就跑去开门。
“煜城”两个字还吊在嘴边,就看清,门外站的是丰姿绰约贵妇。
贵妇皱眉,把安以若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安以若想起自己的这幅模样,一下子无所适从。
贵妇没多看她一眼,自顾自的进了门,自己找了地方坐下。
直到顾煜城回来叫了声“妈”,安以若才觉得他们母子眉目之间倒是十分相似,只是气场不同。
安以若弱弱得叫了声“阿姨”,顾母依旧搭也没搭理一声,只是目光直愣愣的看着顾煜城:“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家?”
“在我看来,那不是个家,那只是你和爸住的地方而已!”
安以若看着顾母惨白的脸,想阻止顾煜城再说。奈何顾母不领好意:“我们的家事,哪有你插嘴的份!”
以若悻悻然,终究什么也没说,自己只是个局外人,只是料想不到第一次和顾煜城的家人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况。
顾煜城把以若护在身后,言辞恳切:“她不是别人!”
安以若惊讶的抬头,顾煜城这话虽然不是承诺,但是当着他的家人说出,却比承诺更重三分。
顾母离开的时候,顾煜城背着身站在窗前,甚至一句再见都没有。这完全不像安以若所认识的那个对谁都落落大方的顾煜城。她知道,他的心里藏着一个巨大的悲伤,有关他和他的家庭,而那个故事是她所不能触及的。
看这他那清冷的背影,房间的侧灯打在他的身上,而他却仿佛笼罩在一大片的落寞中。
以若静静的过去,从后面双手环着他,静静靠在他背上。如果言语的温度不够,那么给他一个怀抱温暖他的悲伤。让他知道最起码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顾煜城转身抱着她,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拉着她就地坐在窗边。
窗外是万家灯火,他断断续续对以若讲着他的故事。
“安安,你一定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吧?”
以若惊讶地看他,她一直以为他是家中的独子。
顾煜城嘴边浮起一抹笑,却苦涩万分:“我还有一个哥哥,只是他不在了!”顾煜城顿了好久,仿佛是回忆,又仿佛是逃离。
“我哥长我六岁,我们感情很好,年纪小的时候,总是屁颠屁颠得喜欢缠着他,他也不嫌我烦,什么东西都让给我。我被别的小孩欺负的时候,哥总是为我出头!小时候,爸妈忙事业 ,家里除了保姆就是我哥。他处处维护我,总想着给我最好最想要的东西。”顾煜城含笑的回忆起旧日时光:“哥从小就想当个医生,可是最后还是遵从了父亲的想法,出国读MBA。我们哥俩其实对那份家业都不屑,只有我知道,他那样做是牺牲了自己的理想来成全我的梦。高考完那一年,我爸非逼着我也出国,我死活不肯。和家里差点闹翻。哥听闻后第一时间从国外赶回来。只是我们都没有等到他回家。”
顾煜城没再说下去,起身开了窗,无言仰望着暗无天际的苍穹。夜很黑,只有几颗星稀疏地点缀。
他吸了口气重新说下去:“他坐的那班飞机失事了——我厌恶那个所谓的家,厌恶我自己。我们都是害死我哥的凶手。”
他的悲伤一点一滴的迂回在以若的心底。她知道,这时候,什么安慰的话语都分量太轻。她指着天际那颗最亮的星:“小时候,奶奶说,当身边最亲的人不在了,他会化作天上最亮的那颗星,静静默默地守护着人间的你。煜城,你哥只希望你平安快乐,如果他知道你现在这样子,他一定也会不好受的。相信我!”
爱他,不止分享他的喜悦,还要分担他的悲伤。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依旧平静无波的过着。所谓的生活好像就是这样,对于不快乐的事,总是选择自动屏蔽,不再提及。
大四那一年,安以若基本没课,随大流得跟着报了个驾校。顾煜城总说她学出师,以后就是一个马路杀手。话虽这么说,可一得空总是放教练假,自己手把手地教。
经年以后,安以若常想着,是不是上天已经预设好故事的情节,她和顾煜城注定要经历那场劫难,逃无可逃。
她至今想不起当时那一幕这怎么发生的。前一刻还和顾煜城在讨论着回家吃什么。车里的笑声还没有散尽,却被尖锐的刹车声淹没。那轰然的巨响,仿佛鬼魅的绝唱。一时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刹车的声音,车流终于暂时有了停顿。她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顾煜城护在身下。她的额头擦伤了,伤口钝钝的疼。回过头去只见血蜿蜒地弥漫开来。全世界都仿佛静下来,静的她都能听见顾煜城的血一滴一滴,连续不断的往下淌。她想叫“煜城”,可是发现自己声音都在发抖。
她僵坐在急救室外。
一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护士小姐在帮她处理额头的伤口,酒精的刺激,让她疼得直发抖。交警在询问案发情况,肇事的司机满嘴的酒气,连连哈腰说着对不起。可是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说不出。耳朵里只是嗡嗡响,而嘴里仿佛还弥漫着血腥味。她的头发上衣服上还留着血迹,在死神骤然袭来的刹那,他把她护在身下,却把自己抛出去。
他怎么那样傻?
高跟鞋扣地的声音凌乱急促,走廊的尽头,渐渐放大了顾母的身影。
她麻木的从座椅上站起,“阿姨”还没有叫出口,就被顾母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安以若看着顾母那个眼神,分明读出一种彻骨的恨意。
急救室的门打开,一堆穿着白卦的医生推着顾煜城出来。
顾母迎上去。急急的问:“医生,我儿子怎么样?”
“如果四十八小时内能够醒来就没什么大碍了,要是醒不来……”医生没有往下说。
安以若游离在人群之外。像个木偶人。她不确定,躺在那的是她的顾煜城吗?那个人没有了半分知觉,在氧气罩下的面容,白得像纸一样。仿佛一具没有任何意识的躯壳。
不,那不是她的顾煜城!
顾煜城被推进了病房,她跟着大部队一步一步的游离。进房间的时候,顾母拦着她:“你还想怎么样,煜城被你害得这么惨,你能心安理得的站在这里吗?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永远!”
仿佛灵魂被抽空了,安以若只能麻木的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走廊空荡荡得,偶尔几声脚步,听得她的心发慌,仿佛死亡之音。
安母过来,就是看到这样的安以若,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浑身沾着血污,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抱着她扔在发抖的身子。语带哽咽的叫了一声:“小若!”
安以若看清了来人,眼神中才有了些许的光。靠在母亲的怀里那一刻,终于才敢哭出了声。
安母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小若,让妈妈看看,还有哪里受伤了?”
安以若摇头:“我没事,可是煜城……”终究说不出口,他会怎么样呢?那还是一个巨大的未知!
那两天,安母守着她,她守着顾煜城。她不可以离开他,一刻也不可以。
隔着门的玻璃,看到他仍旧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药水一点一滴地渗透进他的肌肤。他只安详地躺在床上,时光仿佛凝固了一般。可是这种静谧让她心慌,仿佛只要她一闭眼,他就会永远这样安详地躺下去。
病房里陪着顾煜城的除了顾母,还有那个曾经和她拼一顶雨伞的女生——於一淼。那时她才知道她叫於一淼,和顾煜城家相熟得很,顾母中意的儿媳候选人。
初见时,两人都是微微的诧异,各自明了,相视一笑。
於一淼开门出来,看着端坐在门口的安以若,她本来就苗条,这两天越发显得消瘦,着实让人看了心疼。走过去拍了拍她。
“煜城醒了,要见你呢!”
安以若下半句还没听完,就跌跌撞撞的冲进了病房。
房间里没了别人,只剩下安以若和顾煜城。
他刚醒来,元气大伤,全身还裹在纱布,隐隐地透着血渍,可是脸上却毫无血色。瘦的连眉骨都露出来。经过了这场生死劫难,她得感谢上天,最起码没有把他带走。
顾煜城挣扎着想拿开氧气罩,却牵动了伤口,疼得满头大汗。以若急忙过去帮他弄好:“你先别急,医生说这现在还不能拿下来。”
看他在氧气罩下张了张嘴,以若明白他想说什么:“我没事,真的!你看!”摸了摸额头“就是这里留下点伤口,医生说可能会留疤——你以后不会嫌我丑吧!”
他摇了摇头,笑的很吃力。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很轻,但是以若听得很分明:“你—永—远—都—是—最—美—的!”
她每天呆在医院里,也没什么其他事做,就陪着他讲话。大多数时间都是她在讲他在听。
医生说他年轻,底子好,恢复得不错,但是依旧只能吃一些流食。粥熬得极稀,以若用勺子的喂给它。顾煜城喝了一点就不喝了。
“安安,我想吃你煮的饭!”
安以若把碗放到一边,用毛巾给他擦嘴:“等你好了,我就天天煮饭给你吃。”
顾煜城笑的灿烂:“你说的,不许耍赖,少一天都不行!”
他们都以为日子会如他们所想的那般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