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宋晚风在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醒来,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铺柔和的灯,还有弥散的生命之光。她觉得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临界与两者之间的一个地方,有痛苦又有希望,但更多的是畏惧。
她从小就不讨厌医院,说不上来为什么,感冒发烧肚子疼之类的毛病宁可吃很苦的药也与不愿意去医院看。现在想来其实她骨子里就是个爱逃避的女孩儿,逃避真实逃避自己。
周围很安静,想来已经深夜所以临铺病床上的病人都睡着了。不见宋父,只有宋母撑在床边打瞌睡,眼角的鱼尾纹好似被刀深深的刻进去似的,竟显得那么苍老。
宋晚风想伸手过去,手腕上刺痛了一下,而后是尖利的楚痛从那个地方扩散到全身。她立刻想起了尖锐的瓷片划入皮肤的感觉,那么凌厉的痛。
她割腕了,但她没有死。宋晚风有些开心又感觉是意料之中,她怕疼所以割得并不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鲜红的液体流出来便感觉一阵眩晕,眩晕来得如此之快,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感觉痛苦的时候便失去了直觉。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晕血。突然而来的毛病,莫名其妙。
宋晚风努力的克制了疼痛的感觉,手指即将触上妈妈的眼角时,她的眼睛倏地睁开了。那一刻,宋晚风从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东西,警惕、怀疑、欣喜、忧郁以及愠怒。
“晚晚,求你懂事一点,别在让爸爸妈妈担心了。”宋母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
宋晚风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竟感觉不到半分的疼痛。
她盯着妈妈的眼睛,黑色的眼珠一动不动,缓缓的缩手,缓缓的翻身,嗓音沙哑说“好”。宋晨露死了,妈妈的爱也跟着死了,这对于宋晚风而言,是件最悲哀的事情。
宋母眼看着小女儿眼里的光芒暗淡下去,翻身用瘦弱的脊背对着自己,恍惚悟到自己似乎伤害了她。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盯着那倔强的背影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但又觉得不该沉默,于是站起来用手探了探女儿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便飞快的缩回来:“咳,应该退烧了,我去找医生来看看。”说着,快步的走出了病房。
宋晚风闭着眼睛把脸埋在枕头里,也不管上面是不是有油腻腻的味道。过了一小会儿,有轻轻的脚步声靠近,她忍不住扭头看,却是宋父提着一只便当盒满头大汗的走进了,对着她露出疲倦的笑容:“晚晚,饿吗?爸爸刚做好的寿司卷,你最喜欢吃的。”
宋晚风想起在家里和宋晨露抢得最欢的就是寿司卷。
谁让爸爸做的那么好吃又很少露手艺呢?香喷喷的黑糯米饭包着鲜鲜的虾仁和鱿鱼丝,在用海苔细细的卷上一层,宋父做的精细又认真,光看着便让人垂涎欲滴。
每次宋晨露把第一块塞进她的嘴里,同时以最快的速度把盘子端起来哈哈笑着逃跑,一边逗她:“哦,全都是我的,晚晚吃一个就够了!”
宋晚风气急,嘴里那块寿司还没有嚼出味道来便吞了下去,涨红了脸跟着追,倒不是她有多想吃,只是宋晨露的霸道让她感觉不公平,爸爸给她们两个做的寿司,姐姐怎么能全部都抢走呢?
宋晨露被妹妹追着躲到厨房,躲在宋母身后笑得完全没有淑女样,宋母总是点着大女儿额头眼里满是溺爱:“傻丫头,你怎么吃得了那么多?快给妹妹吃,妹妹要哭了。”宋晚风从来不认为自己会为了那一盘寿司而哭,只是看宋母那眼神便觉得不舒服,又听她对自己说:“晚晚,别当真,姐姐逗你呢。”玩闹的兴致也就没了,悻悻的转身要走。
宋晨露便真以为她生气了,端着盘子讨好的送到她面前:“好晚晚,都给你。”
那个时候总不明白,面对亲密的宋晨露和宋母,她为什么会有被孤立的感觉,仿佛自己对于那对母女俩只是个寂寞站着观看母慈女爱的陌生人,可明明她们也很疼自己啊!
原来人的心真是偏的,它长在胸口的左侧而不是正中央。
宋父见宋晚风眼神愣愣的望着自己,便又笑着打开便当盒,献宝似的拿出一个隔层递到宋晚风的面前:“看,爸爸还做了鸡柳,可香了。晚晚吃一点,看看喜不喜欢。”这语气,竟像在哄一个几岁的小孩子,那么小心翼翼地把她捧在掌心里。
深更半夜,单买这些食材也得跑不少路吧。
宋晚风心底的某处慢慢柔软温暖起来,她慢吞吞的爬起来靠在宋父给她放好的靠枕上,看着小桌子上的美食不由自主的咽口水,喉咙里火辣辣的疼,轻咳了一声端起一杯白开水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
然后她开始吃柔软鲜香的寿司和金灿灿的脆脆的鸡柳,觉得干涩便小小抿一口番茄汤。兴许是饿得厉害,兴许是宋父做得太好吃了,她一口气就吃掉了一大半。口中嚼着糯米,见剩余的几个寿司孤零零的躺在盒子里,忽然便觉得难以下咽,喉咙里堵塞着一股气流,眼泪不由自主的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