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锐离开后,刘克平和老伴吵了起来。老伴端着脸盆一边接房上漏下的雨水一边说:“不管咋说,厂长是顶着雨来咱家的……”
刘克平把程锐坐过的椅子推向一旁,说:“你记住,他就是来一百次,咱这房子照样还是漏。以前的厂长不是也来过吗?失望的次数太多了,我现在成了精,他们骗不了我!结果怎么样?坐不住了,跑了吧!”
老伴说:“要我说程厂长这个人不错,这两个月的工资也都按时发了,晚上也不用摸黑了,你不该这样对待人家。”
刘克平一腔怨恨:“我不需要这种虚情假意!他要是真关心群众,就把全厂职工宿舍漏雨的事解决了,来说几句好听的话有什么用?!”
老伴说:“再说了,程厂长他爹还救过你的命,当年要不是程国林跑过去让你们撤下来,你恐怕早就没命了……咱做人做事得凭良心。不管怎么说厂长是顶着雨来的,你总得给领导留点面子吧?你太过分了……”
突然,他们听到房顶上好像有动静。刘克平觉得很奇怪,打着伞推门来到院里,用应急灯向房顶上照,顿时像被人施了法术似的钉在了那里。
房顶上,程锐和司机小李正冒雨把一大卷苫布展开,铺在房脊上……忽然,程锐脚下一滑,刘克平猛地向前一扑,心被揪得紧紧的。随后跟出来的老伴在一旁抹着眼角:“好人啊!”
刘克平仰起脸迎接天上的雨水感叹:“下雨了,开春了!”
林媛打着雨伞从一个老工人家里出来,耳边又传来了老冯师傅吹奏的唢呐声,在这个雨夜听来,愈加的凄凉,也更让她感到几分寒意。她抱紧双肩,回头望去,家属区笼罩在一片茫茫的雨雾中。忽然,她发现刘克平家的房顶上隐约有人影在晃动。林媛加快脚步向那个地方奔去。在平房前,她猛地站住了。风雨中,那个她熟悉的身影,正冒着风雨在房顶上铺苫布。那个身影已经深深地镌刻在她的心里了。热泪肆意涌出了林媛的眼眶,她抹了一把,目光随着程锐的身影移动。忽然,房顶上的程锐脚下一滑,林媛的心倏地一揪,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右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猛然间,林媛撒开双腿向家的方向大步跑去。
林媛一口气跑回家,冲进厨房,打开煤气罐,调到最大火力,烧上了一锅水。然后又找出一块生姜,洗干净后,在案板上切起来。林媛脸色涨红,动作显得有几分急切,还有几分慌乱,一不小心,锋利的刀刃切在了右手的中指上,鲜红的血冒了出来。林媛把手指伸进嘴里吸吮了一下,继续切姜,姜片很快被剁成了细细的姜丝。灶上的水开了,林媛搂起姜末倒进开水里。然后拉开橱柜门,蹲下身子在里面翻找了一气,冲卧室喊道:“妈,你把红糖放哪儿了?”
母亲走出卧室,说:“家里的红糖都吃光了,我又没去买。你怎么了?不舒服?”林媛说:“今晚程厂长他们冒雨爬上房顶,给漏雨的老工人家房顶铺苫布,衣服全都湿透了。”然后快步走到门口,拿起靠在门边的雨伞就要出门。母亲说:“你干吗去?”林媛说:“我出去买!”母亲说:“楼上张阿姨家的儿媳妇正在坐月子。我去看看有没有。”说着,来到门口,刚想换鞋,只见林媛已经风一样冲出门,噔噔向楼上跑去。不一会儿又跑了下来,手里拿着一袋红糖。林媛把熬好的红糖姜水倒进保温壶内,又马不停蹄地冲出了家门。母亲疑惑不解地望着林媛的举动。
程锐回到宿舍,扒下身上湿透的衣服,裹上军大衣,还是感到浑身发抖。他拿起暖瓶想倒杯热水喝,晃了晃发现暖瓶是空的。拉开门,刚准备出去打开水,看见林媛一手拿着雨伞,一手提着一个保温壶站在门口。
“厂长,我给你熬了一壶姜汤。”林媛径直走进屋内,打开保温壶,把滚热的姜汤倒在茶杯里,端到程锐面前,“喝点姜汤去去寒气。春雨凉,小心感冒。”
程锐接过姜汤说:“小林,谢谢你!”程锐俯下头喝着姜汤,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看着程锐喝着姜汤,林媛的心里暖融融的,关爱的目光停留在程锐的脸上。面前的这张脸棱角分明,有一种金属的质感。额头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展示出一个真正男人让人沉醉的成熟气质。一层密密的短髭,野草般从他的嘴巴上冒出来,眉宇间透出一丝倦态。大衣下光着腿和脚……林媛的心蓦地疼了一下。程锐放下茶杯,林媛才从她的那场沉迷中惊醒过来,看见搭在椅子上的湿衣服,抓起衣服,没等程锐反应过来,林媛已奔出房门,消失在夜色中。
程锐端着姜汤,看着放在茶几上的保温壶,心中充满感激之情。忽然想起什么,在墙壁上用拳头捶了三下。不一会儿,王大义披着大衣走了进来。
王大义提了提鼻子:“怎么有一股姜汤味?”
程锐说:“鼻子真灵!保温壶里还有一碗姜汤,你赶快喝了,驱驱寒气。”
王大义走过去,打开保温壶,倒了一杯姜汤,喝了一口,赞叹味道不错。然后问:“谁送来的?”
“你就喝吧,管谁送的干什么?”
“那不行,我得问清楚了,咱们俩都是厂领导,待遇却不一样,凭什么只给你
送姜汤,不给我送?”
程锐问:“喝一杯姜汤身上暖和多了吧?”
“别打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事你都要问个清楚,这就是你王大义烦人的地方。”
“我喜欢清清楚楚做人。”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友,这就是没人给你送姜汤的原因。”
王大义说:“谁敢说我没有朋友,不是你叫我过来喝姜汤吗?”
程锐说:“你这个人不缺大情大义,可真正朋友是要讲点私情的,比如包容朋友的一些缺点……”
王大义把最后一点姜汤倒进嘴里说:“我对你还不够包容吗?”
程锐笑了,他还记得第一次和王大义见面两人就吵了一架,那时程锐当营长,王大义是新来的营教导员,从那以后两人吵架成了习惯,有话也不好好说,吵架便成了两人主要的交流方式,三天不吵架互相想念对方,时间长了,两人便成了能扣根问底的朋友。
王大义掏出两张火车票放在茶几上:“我们上访变下访,还是很有成果的。老赵师傅说他们明天不去北京上访了。”
程锐说:“老工人们是讲理的,只要我们真心实意地为他们着想,他们就不会闹事。老工人们生活真的很困难,工作了一辈子,退休金还不如刚刚工作的新工人多,就这点钱还不能按时发,作为厂领导,我们心里应该感到愧疚!”
王大义说:“是啊!我们的老工人干了一辈子,还住在漏雨的房子里。刚才我已经承诺下去了,下次下雨宿舍再漏雨,我这个书记就不干了!从明天开始,维修宿舍的工作全面展开!”说完忽然陷入了沉思。
程锐知道一个实质性的问题摆在了王大义和他的面前:“钱!”维修宿舍需要钱,而且是个不小的数额。钱从哪来?两个人坐在那里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