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施的手已经在朝警服胸兜那里伸,现在只好拍拍衣服,就像是在搜查嫌犯是否携带武器。
他打算问她是否想念英格兰或者纽约。他想让她告诉他有关她和布鲁伯格的一切,从他们如何相识,到如何到了现今这境地。他想告诉她他自己的一些情况,不能显得自夸,又要展现自己的迷人之处;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在吻她。后来他搞不清是她抱住他的头贴上去,还是他主动。如果是后者,他想那也不是他的原因,而是他颈后的馥郁芬芳像只看不见的手把他按了下去。她的舌头在他嘴里狂吻了几秒钟,而他自己的舌头却缓慢得像个初出茅庐的笨拙少年。她的身体一紧,挣脱了他的怀抱。
乔伊斯面无表情地坐着,看着前方,似乎他们刚才只是闲聊了会儿。克施的脑子里冒出了那个奇怪而讨厌的念头:如果他们身在英格兰,他或许会向她道歉。
“我是在,”乔伊斯似乎是要回答克施想问却没问出口的问题,“沙夫茨伯里大道遇到马可的。我在伦敦才待了一个月,住在父亲的一个朋友那里,菲利克斯·舒伯特,一位画商。他在卖两幅马可的画,没卖出去。当时的我对戏剧化的东西情有独钟,至少是以英国标准来看。那时候我穿一身樱桃红套装,戴顶黑色斗篷。”
乔伊斯转向克施笑了笑。他怎么也看不够她。
“我是那种倒霉鬼,在很多领域都有点儿才华,却在任何领域都不够有才华。在纽约,我起初学舞蹈,然后学钢琴。在巴黎,我想重拾舞蹈,但为时已晚。到了伦敦,我认定美术才是我的天命,在舒伯特的工作室画了一组静物和线条画。我打算去斯莱德美术学院上课,要是他们能收我。”
克施伸手去掏烟。那个吻,如果真有其事,也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舒伯特想劝我放弃,他见过太多的穷艺术家了。那天我们遇到马可,他就想拉他一起劝我。‘帮我劝劝这位皮尔斯小姐,不要以画画为生——告诉她赚不到钱的。’我觉得他多管闲事。我说,‘我对钱没兴趣——我对画画有兴趣。’马可不想让舒伯特得逞。他说,‘如果皮尔斯小姐对画画有兴趣,对钱没兴趣,那我对皮尔斯小姐有兴趣。’我们就这样开始了。他请我参观他的画室,根本谈不上什么画室,更像厨房。我是那么喜欢他。他相貌英俊,这你看得出来,他的眼神柔情似水。在我之前,他有过很多女人,每个女人都欣赏他的画。他一贯我行我素。我从未见过有谁像我似的如此痴迷于某些事,而他全部的痴迷都投向一点。在他的画室里有幅画占据了整面墙,那样的画我平生未见。他画的是移民,刚刚被船卸到伦敦码头的新移民,他的表现方式却很现代,没有一丝伤感,一切都是倾斜的,寥寥几个人物,狂野的色彩。我很受触动,画室那么小,马可的画占据了所有空间。你逃不掉,也不想逃。”
克施的职业是审问,现在却语塞了。他觉得乔伊斯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地方是柔和的,没有可以蜷缩着靠一靠的部位。她的身体很紧,看得出来她曾练习舞蹈。她的思维如此敏捷,甚至令人感到不安。他暗自思忖她是否有放松的时候。
乔伊斯的右手摊开在他的腿上。
“我想抽烟。”
克施一边掏烟盒,一边问了个他已知道答案的傻问题:“这么说你们在伦敦时就住在一起了?”
“三年,婚后又住了三年。我是在战争刚结束时遇到他的。我还真的上了艺校,但主管老师还待在家里,未归校。后来我们在西汉普斯特德共用一间画室。我觉得我不再是学生后,马可就不那么喜欢我了。他总是批评指责,有时很残忍——卑鄙。”
“怎么会?”
“他还偷我的白颜料,”乔伊斯笑道,“我正画到一半,然后也许出去买点儿东西,等我回来,颜料管就被挤光了。当然,他有权利这样做,要知道他是真正的画家。和他比,我只是业余的。”
“不会的。”
“拜托……我讨厌虚伪。”
乔伊斯突然站起身,在岩石上掐灭烟头,掸了掸身上的松针。
克施也站起来,他想抱抱她,她却转身向山下走去,快步如飞。克施跟在后面。到了摩托车旁,乔伊斯回身看着他。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所有男人的中间名字都应该叫:‘我会令你失望’,约翰·‘我会令你失望’·史密斯,马可·‘我会令你失望’·布鲁伯格。”
“罗伯特·‘我会令你失望’·克施?”
“是的。”
“可我不会令你失望。”他不假思索地说。陈词滥调,意料之中。
“不会吗?”她答道,“也许我不该给你这个机会。”
克施感到一种绝望无助的空洞感在延伸。没有那个“机会”,他还不如打道回府,回英国去,回到让他有安全感的人那里,比如内奥米。
绵延的群山之巅,太阳在松树的绿色枝条下卷起了光芒。当摩托车再次经过罗斯官邸时,二层和三层的灯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