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殿东暖阁,杜皇后正一脸怔忡地坐在梳妆台前,呆呆地望着里面的那个人影。被禁足这数月来,她早就看穿了,她和皇帝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怎能责怪父亲处心积虑地为皇帝谋划,又怎能埋怨皇帝从来不和她商量这些事?
或许,皇帝登基后对她的冷落,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他们是夫妻啊,她怎会忘记,多少个早晨,他为她亲自画眉?多少个夜晚,他和她激情缠绵,相拥在一起沉沉睡去?那些宫中自命不凡的女人算什么,她嫁给皇帝的时候,她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想着想着,她顿时觉得心情愉快了起来,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最后才轻轻地一笔一笔在眉上描画,嘴角荡漾起一丝温情。正当她沉浸在故往的美好中无法自拔时,忽然听到了一个急匆匆的声音。
“皇后娘娘,公主来了!”
公主,哪个公主?她茫然转过了头,这才看见正踏进门的崔夙,手中眉笔顿时砰然落地,那丝微笑也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惶恐。是了,她的夫君,她的良人,如今已经连延福殿都无法踏出一步,而始作俑者,正是眼前这个沉静的少女,这个她曾经以为可以拉拢的人!
“宁国平安公主!”她咬牙切齿地迸出了这六个字,忽然大笑了起来。直到笑得泪流满面,她方才渐渐止歇了笑声,一字一句地道,“不知公主殿下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崔夙没有计较杜皇后的疯狂,也根本没有在意那似乎另有含义的公主二字,只是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今日前来,是有两件大事要通报皇后娘娘。其一是陈淑妃产下一个女婴,但不幸生下来就夭折了,如今陈淑妃正在丽景宫静养,想必没有大碍。”
“夭折?”杜皇后冷笑了两声,这才起身走到主位坐下,慢条斯理地道,“真是可惜,倘若能一举得男,陈淑妃说不定能正位中宫取代我。如今在后宫中要再找出一个家世和其他都符合太后心意的人,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吧?”
崔夙没有理睬杜皇后的冷嘲热讽,见她停住了话头,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另外一件则是喜事,玉宸宫任美人今日产下一男,算起来乃是皇上的头一个皇子。按照规矩,皇长子降生要昭告天下,我已经打发人去回报太后和皇上了,也来禀告皇后娘娘一声。”
“皇长子……皇长子!”
杜皇后脸色数变,挣扎了一会儿,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倘若没有先前的宫变,那么,她将来就很可能顺理成章地将豫如的儿子作为嫡子养在膝下。她是祁国公的女儿、身份尊贵的正宫皇后,这个儿子就会成为太子,继而解决一切问题。可是,一切都完了,她当初走出的好棋,全都被皇帝和她的父亲破坏得一干二净。普天同庆……还有什么好庆的!
在宫女手忙脚乱地替她收拾干净后,她渐渐平静了下来,抬头漠然看着崔夙:“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既然皇长子降生,那么任美人自然就不再是美人了。来人,去取纸笔来!”
宣德殿的宫女全都是伺候了多年的人,哪里会不知道此时的纸笔意味着什么,很快就有人把文房四宝和笺册取了来,小心翼翼地在书桌上铺齐,又有尚宫在旁边准备执笔。
“其他的你自己斟酌就好。总而言之,任美人诞下皇长子,晋封……贵仪!”
此话一出,不单单是崔夙吃了一惊,就连周围的宫女太监也全都面面相觑。四妃之下更有九嫔、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这五等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宫妃。至于其下的宝林、御女、采女等等不过是比宫女高那么一点。然而,当初太祖皇帝定下后宫嫔御制度之后,继位的宣宗皇帝又在九嫔之中增加了贵仪、婉仪、婉容三个尊号,位在昭仪之上,用来在四妃之位都有人选的时候赏封后宫宠妃。现如今豫如虽然生下皇长子,却出身卑微,又非盛宠,这样的晋封就显得很不寻常了。
崔夙本能地问道:“皇后娘娘,这是否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杜皇后轻笑一声,随手把那张绞得稀烂的帕子扔在了地上,“倘若不是晋妃位过于瞩目,我倒是愿意让她直接封妃的。如今也好,陈淑妃产下死婴,想必会一蹶不振,四妃之中其他三妃原本就空缺,这样一来,任美人……不,如今该说是任贵仪了,她就是后宫之中位分最高的嫔妃。宁国平安公主殿下,这下是否遂了你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