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的日子里,我一直租住在一间二次大战前的典型乡间大屋里。我在香港圣约瑟书院的同学小林成为我的同屋。他是个汽车迷,还是学生的时候便有了一辆汽车。是部老爷Vauxhall,但性能却很好。正是这位车迷同学改变了我的一生,他提议我约美芸去参观一个车展,我和美芸自此便开始熟络起来。 美芸活泼开朗、兴趣广泛,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渐渐的,我对她家里的底细也略知一二。比如他们怎样熬过战时的生活、她怎样刻苦求学。她还透露,她守寡的母亲是位厨艺高手,在伦敦的学生社群中,以好客著名,来访者必飨以佳肴。其实,她母亲是希望在那些不请自来的男男女女中,为她的独子物色一位年轻姑娘作为对象。我有时候也混在大伙里。渐渐的,她的一颦一笑常在我脑中萦绕。在工厂里,我常跑到她的工作台去跟她聊天。美芸对我的举止愈来愈有戒心,一如她所料,我们的友谊已成为实验室里的话题。一个大风寒冷的晚上,我们看了谢利路易和甸马田的胡闹剧。美芸不爱看,但还是礼貌地把她的不悦收藏起来。后来她才坦白表明,她忍受不了这种无聊幼稚的把戏。那晚上风很冷,我们由戏院步行回美芸的家,她容许我紧握着她的手好保持暖和,两手相牵的刹那,恍惚有一股电流由我们的双手流遍全身。直到现在,四十多年以后,我们仍记得这一晚,回味那一刹那时光。我相信我应该察觉到,我们的友情很快便进展为爱情。我觉得美芸是我的朋友,因为我们很多方面都合得来,也因为她对我和她自己的问题都勇于面对,并致力解决。
我们婚后第二天,便出发到西班牙度蜜月。我们的目的地是Tossa de Mer,一个位于地中海边的度假胜地,欧洲人享受阳光的旅游重点。我们在旅游方面经验尚浅,我还是头一遭渡海到欧洲大陆。美芸可以讲一点法语,之前也到过法国,理所当然成为我在漫漫旅途上每一步的向导。我现在仍记得,我们是怎样珍惜旅途上的每一刻。在火车轻缓的晃荡中,我安然躲进睡乡。我们偶尔互相对望,为能两相厮守而感到稳靠,又恍惚如梦。最后,我们抵达目的地,那是一家简朴的私人小旅舍,古色古香而又予人宾至如归的感觉。我们的房间在一楼,由门廊上去要爬两段楼梯。我要美芸先等我一阵子,让我把行李箱拿上去,顺道看一看房子。其实,我是要暗中盘算一下把美芸抱上房间是否可行。英伟的男子汉抱着他美丽的新娘子迈向美满幸福的婚姻,如此浪漫的电影场景一直在我脑中盘旋。我和美芸攀上第一段梯级后,便出其不意一把将她抱起,踉跄地冲进房门,差点没把她弄个人仰马翻。四十年后,我要挟美芸要她让我把她抱进我们共度结婚纪念的酒店房间,美芸说:“你准会把老骨头也弄断,一把年纪啦,还胡闹!”“你也知道我们中国自古有言‘老而弥坚’的吧。”我一边回敬,一边就要动手。城镇中残存的废垒颓垣、温和的气候、人们五彩缤纷的服饰、无拘无束的生活气息,以至于香料和蒜头的浓烈气味,无不令热恋中人如痴如醉。每天日当午,海风静止,除了“疯狗和英国人会得在毒热的太阳下散步” 外,其余的人都午睡去,我们也照着办。和我们一道用膳的人都以为我们已是老夫老妻而不是新婚夫妇,我们都很感欣慰。不过,如果人们再细心点观察,就会发觉我们总像有说不完的话。我们的这种习惯,甚至在今天,也会令人怀疑我们要么仍在谈恋爱,要么就是新婚燕尔。西班牙成了我们的首选度假胜地,我们多次重游,回味她独特的风韵。宏伟的教堂、堡垒、寺院,无处不是,都是活生生的博物馆,令人欣赏其雄浑的建筑之余,也再三思索其历史意义。游人甚至可以住进一些由古堡改建而成的国营旅舍。马德里的巴拉达博物馆是任何一位艺术爱好者必游之地,那里有最完备的哥耶画作和雕塑,哥耶是现代西班牙最著名的艺术家,其作品非等闲所能比拟。我们的婚姻生活在西班牙开展,往后,我们将仿效西班牙的探险家,出发探索新世界,拓展新领域。回到英国以后,就凭着手头上仅有的五十英镑储蓄,我们四海为家,经历和见闻都为之开阔。也许这并不全是命运使然。我之学习独立、青年时代所受的悉心培育,以及我的学校教育,都有助于把我塑造成今日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