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头人安葬了父亲。
接着一场大雪下来,广场又显得洁净如初。次年,他从甘省洮州贩回三口紫铜大锅,大宴全村乡亲。
以后,没有哪一次杂碎煮好后头人有意的拖延会超过一个时辰。这种短暂而漫长的等待成为一种人人乐于承受的沉默。百姓对即将到口的美味发挥各式各样的想象。头人以此来品尝权力的诱人的甜蜜。
现在,嘎洛大队长获得了吩咐开锅的特殊权力,他并没有把手中的勺子像以前的头人一样交到一个忠厚而驯顺的子民手中。他眼中闪烁着头人那种自得而骄傲的光芒,也像所有百姓一样闪烁着贪馋的光芒。嘎洛的眼光是这两种光芒的奇妙的混合。
嘎洛用勺子轻轻叩击锅沿。
那勺子的长柄的节疤处被手磨蹭得十分光滑。嘎洛舞动勺子时肘部的大关节嘎嘎作响。铜壁上的龙伸出利爪挠我的胃壁。
这时,我恨恨地想到这锅连同下到铜锅里的杂碎本都是我家的财产。我本会成为踩踩脚也要叫这独眼的家伙颤抖的头人,我吩咐他开锅。
那时他不会拒不施行我的号令,我倒是希望他不施行号令。那样我就找到把柄把他杀头示众。
我饿得两眼昏花。
仿佛看到那些浮雕在金属体上的龙腾飞起来。后来嘎洛承认他也产生过这样的感觉:那些龙摆摆尾烟垢就脱落了,它们通体射出紫金色光芒,和当地老人肌肤一样的光芒,那三四一十二条龙在一瞬间同时腾空,播弄上百年的云情雨意。它们敛住飞扬的灵气附上锅壁时,那三口锅就成为刚从洮州运回的那三口。一口在头人家火塘尾的木架上蓄满四十年前或六十年前某一个早晨的清清泉水。另两口在寺院黄昏法号的震荡下嗡嗡作响。震掉和尚们在昔日阳光下打坐时落下的静寂的细细的灰尘。乡亲们不约而同都叹了一口气。他们感叹人间世事更迭所带来的荣辱兴衰。这从以前若巴头人家的显赫富有和眼下我家的贫困潦倒中可以洞见。人们的叹息在一瞬间唤醒了我心中的某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