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韦义方起来,洗漱罢,系裹停当,向爹爹妈妈道:“我今日定要取这妹子归来。若取不得这妹子,定不归来见爹爹妈妈。”相辞了,带着两个当直,行到张公住处,但见平原旷□,踪迹荒凉。问那当方住的人,道:“是有个张公,在这里种瓜,住二十来年。昨夜一阵乌风猛雨,今日不知所在。”韦义方大惊,抬头只见树上削起树皮,写着四句诗道:
两枚箧袋世间无,盛尽瓜园及草庐。
要识老夫居止处,桃花庄上乐天居。
韦义方读罢了书,教当直四下搜寻。当直回来报道:“张公骑匹蹇驴,小娘子也骑着匹蹇驴儿,带着两枚箧袋,取真州路上而去。”韦义方和当直三人,一路赶上,则见路上人都道:“见大伯骑着蹇驴,女孩儿也骑驴儿。那小娘子不肯去,哭告大伯道:‘教我归去相辞爹妈。’那大伯把一条杖儿在手中,一路上打将这女孩儿去。好恓惶人!令人不忍见。”韦义方听得说,两条忿气,从脚板灌到顶门;心上一把无明火,高三千丈,按捺不下。带着当直,迤逦去赶。约莫去不得数十里,则是赶不上。直赶到瓜洲渡口,人道见他方过江去。韦义方教讨船渡江,直赶到茅山脚下。问人时,道他两人上茅山去。韦义方分付了当直,寄下行李,放客店中了,自赶上山去。
行了半日,那里见得桃花庄?正行之次,见一条大溪拦路。韦义方到溪边,自思量道:“赶了许多路,取不得妹子归去,怎地见得爹爹妈妈?不如跳在溪水里死休。”迟疑之间,着眼看时,则见溪边石壁上,一道瀑布泉流将下来,有数片桃花,浮在水面上。韦义方道:“如今是六月,怎得桃花片来?上面莫是桃花庄,我那妹夫张公住处?”则听得溪对岸一声哨笛儿响,看时,见一个牧童骑着蹇驴,在那里吹这哨笛儿。牧童近溪边来,叫一声:“来者莫是韦义方?”义方应道:“某便是。”牧童说:“奉张真人法旨,教请舅舅过来。”牧童教蹇驴渡水,令韦官人坐在驴背渡过溪去。牧童引路,到一所庄院。到得庄前,小童入去,从篱园里走出两个朱衣吏人来,接见这韦义方,道:“张真人方治公事,未暇相待,令某等相款。”遂引到一个大四望亭子上,看这牌上写着“翠竹亭”。亭子上铺陈酒器,四下里都种夭桃艳杏,异卉奇葩,簇着这座亭子。朱衣吏人与义方就席饮宴,义方欲待问张公是何等人,被朱衣人连劝数杯,则问不得。及至筵散,朱衣相辞自去,独留韦义方在翠竹轩,只教少待。
韦义方等待多时无信,移步下亭子来。正行之间,在花木之外,见一座殿屋,里面有人说话声。韦义方把舌头舔开朱红毬路亭隔看时,见这张公顶冠穿履,佩剑执圭,如王者之服,坐于殿上。殿下列两行朱衣吏人,或神或鬼。两面铁枷,上手枷着一个紫袍金带的人,称是某州城隍,因境内虎狼伤人,有失检举;下手枷着一个顶盔贯甲,称是某县山神,虎狼损害平人,部辖不前。看这张公书断,各有罪名。韦义方就窗眼内望见,失声叫道:“怪哉,怪哉!”殿上官吏听得,即时差两个黄巾力士,捉将韦义方来,驱至阶下。官吏称韦义方不合漏泄天机,合当有罪。急得韦义方叩头告罪。
真人正恁么说,只见屏风后一个妇人,凤冠霞(雾)帔,珠履长裙,转屏风背后出来,正是义方妹子文女,跪告张公道:“告真人,念是妾亲兄之面,可饶恕他。”张公道:“韦义方本合为仙,不合以剑剁吾,吾以亲戚之故,不见罪。今又窥觑吾之殿宇,欲泄天机,看你妹妹面,饶你性命。我与你十万钱,把件物事与你为照去支讨。”张公移身,已挺脚步入殿里。去不多时,取出一个旧席帽儿,付与韦义方,教往扬州开明桥下,寻开生药铺申公,凭此为照,取钱十万贯。张公道:“仙凡异路,不可久留。”令吹哨笛的小童:“送韦舅乘蹇驴,出这桃花庄去。”到溪边,小童就驴背上把韦义方一推,头掉脚掀,将下去。义方如醉醒梦觉,却在溪岸上坐地。看那怀中,有个帽儿,似梦非梦,迟疑未决。且只得携着席帽儿,取路下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