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罗疤子
早饭好了半个时辰,罗疤子也没回来。
要是可以的话,他永远也不想回去。
时过境迁,罗疤子的真名已经被人淡忘,半岛上,长辈和平辈直呼他疤子,晚辈叫他疤子叔或疤子爷。他左脸靠近太阳穴的地方,有枚铜钱大小的伤疤,亮光光的,这点不该有的亮光代替了他的名字,甚至也代替了他的身份。那亮光是一枚钢针,把他钉在人们的日常用语里,让他一辈子也别想挣脱开。如果有外地人问:"你那块疤是咋回事?"他会说,那是小时候睡在院坝里,被可恶的饿狗啃掉了一块皮;如果有本地人这样问,那伤疤的颜色就会变深,由灰而红,由红而紫,他则对你怒目而视。不过话说回来,除了那些球毛不长的毛丫丫,本地没有谁这样去问他。
林子以外,半岛的远处,似烟似雾的气体升上来,离天越来越近,在大地上越来越弥漫。但这时候的罗疤子还能望见衙门的轮廓,几层院落,沿倾斜的坡面,由南而北,缓缓攀爬,青黑色的屋脊上,划出距离不等的银灰色细线。那是藏在瓦沟里的积雪。那些雪不愿偷偷摸摸地化掉,它们要等太阳出来,再变成悬空奔腾的溪流。水可以像孙猴子那样变化万千,云朵和雪尘,只是最基本的形态,云有多少种,数也数不清,雪也是,山顶上的雪和平坝里的雪就不一样,前者主子似的傲慢,后者明白自己下错了地方,还没沾地就张皇失措。而此时的罗疤子,就是下错了地方的雪--他化成灰,人家也能指出哪一撮灰是那块伤疤,也要议论那块伤疤的来历。
他封不了人家的嘴,他知道。
雾气越来越浓,在衙门前的田野上,几团雾停泊在半空,树冠一样,黑洇洇的。罗疤子数了数,三团,左数是三,右数还是三。他捂了捂胸口。那里曾经有三棵巨大的桂花树,八月里,半岛上香气复杂,可即便是与农人最为亲近的稻谷香,也要自觉地留出一条通道,让桂花香顺畅地跑过,叫人们知道,这正是桂树开花的时节,要吃桂花糕的,赶紧拿竹竿去把花朵儿捣下来。三棵树活了多少年?不知道,最老的老人说,他们的高祖是小孩的时候,桂花树就有这么大,他们高祖的高祖是小孩的时候,桂花树也有这么大。时间让三棵树成精,让它们成为半岛人心目中的神,谁生了医治不了的病,就来给桂花树烧纸;谁家小儿夜啼,就搭一把楼梯,爬上树去,在枝杈上系根红绳。几乎家家户户的孩子,包括罗疤子的女儿罗秀,都拜了三棵桂花树做干爹。半岛人把干爹叫保爹,意思是保佑孩子健康成长的意思。如果在它们被伐倒之前生了罗杰,罗杰照样会拜它们当保爹。孩子们放学回来,路经三棵树,会齐声高叫:"保爹!保爹!"枝叶摇动,雀鸟乱鸣,似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