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客 人
母亲为女儿掐着日子。罗秀的经期已经推迟了五天。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推迟三五天乃至一个礼拜,都是正常的。冬天的日子很无趣,什么都懒洋洋的,沉睡着,女儿的月经也沉睡了。
张云梅还想,那天夜里女儿把脚伸进刺骨的河水,虽没感冒,却把月经吓回去了。月经是女人的客人,主人的门槛子冷,脸皮再厚的客人,也不好登门。
可要是超过约定期限两个礼拜还不登门呢?
这就不正常了。
要么客人被打了劫。
要么客人下死心跟你绝交。
要么,客人在精心为你准备一份大礼,齐备之后再给你送来,让你惊喜或者恐惧。
对第三种情况,张云梅想也没想。她想的是女儿一定生病了。这可不是小病。老天爷造人,都有着周密的计划,既然在人身上造了那些孔,每一个孔都必然应该是有所进,也有所出。女人为那个客人忙乎大半辈子,烦死了它,可当真它该来不来的时候,又心焦气躁。
张云梅带着罗秀去镇卫生所检查。当然是冷场天。赶场天不行,人太多了,街上人多,卫生所人也多,进进出出的都是脸,各色各样的脸,从日出到黄昏,没有消停过。好像乡里人的病,都生在赶场天一样。即便是冷场天,张云梅也给女儿包了块头巾,脖子以上的部分都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御寒是其次的,主要是遮羞。在乡里人看来,得妇科病是羞耻的。没嫁人的女子得了妇科病,简直就等同于败坏了,人们会从病象出发,生出五光十色的联想,联想得有多败坏,那女子就有多败坏。
裹上头巾的罗秀,比光脸子好看得多,她的那双眼睛,既没有疯子的狂躁,也没有傻子的呆板,只要她高兴,甚至可以左顾右盼。接待母女俩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医生,手下带了个实习生,一个把头发梳得油光可鉴的小伙子。女医生身上的白大褂,干净得可以吃。她把母女带进过道那边的一个小房间,将门闭了,没让实习生进来。之后,她开始问话:"多少岁?"
张云梅说:"十九。"
"结婚了么?"
张云梅说:"没有。"
这就是说,这女子还是个姑娘。
医生也便用对待姑娘的方法去处理。
其实,她从罗秀包裹得那么严实,就已经判断出来了。
"最近生过病没有?"
张云梅本想说,她一直都在生病,但医生问的是最近,因此张云梅说,没有,没有生病。
什么话都是张云梅在回答,让人觉得她女儿是个哑巴。哑巴大多是聋子,但她女儿的眼神,分明听清了医生的问题,她不是聋子。医生宽容地笑了笑,说:"大姑娘了。"不知是批评罗秀这么大了,答个话也要母亲代劳,还是说姑娘大了不好意思。
"受过什么刺激没有?"医生接着问。
张云梅将女儿在下雪天把脚伸进河里的事说了。
当然不是说伸进河里耍水,而是说淘猪草。
医生沉吟片刻,没下结论,让罗秀躺到窄如条凳的床上去,用手压她的肚子。一起一伏之间,罗秀的肚子咕咕叫唤,像里面歇着一群老母鸡。随后,医生打算用听诊器听一听,可听诊器没拿过来,她便回自己办公室去取。
女医生刚离开,实习医生进来了。他掀开罗秀的被子,迅速扫了一眼,就出去了。
过一会儿女医生回来,见被子一角翘着,眼神暗了,问:"有人进来过没有?"
张云梅说:"刚才那个医生来过。"
女医生相当冒火,愤愤地说:"没出息的贷色,眼睛只晓得馋女人的那东西!"
看来她不喜欢那个实习生。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实习生又哪里知道自己想看的是一个疯子呢?
当然,他什么也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