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少年心
就是从那天夜里,罗杰懂得了什么叫心碎。
天黑下来后,他提着半桶水进了牛棚。那头几乎还是个孩子的花牛,走在男主人前面拖了一整天旱犁,早就渴得喉咙冒烟,闻到水的气息,长声鸣叫。鸣叫声也溅着火星。罗杰把水桶从低矮的圈栏顺进去,手还没收回,桶就见底了。牛吭吭喘气,趵着蹄子,显然是还要喝。
罗杰很焦急,他从坡地里回来,发现姐姐不在家,知道她肯定又去了后河,只想快些跑去接她。姐姐以前往河边跑,父母都担心她疯病发作,一头栽了进去,她前脚走,后脚就有人跟,但他们渐渐发现,独坐河畔的罗秀,比在别处清醒,清醒到竟知道捞一些枯叶垫在屁股底下,从此就没人跟她了。后河与庄稼地之间,有一条约五米宽的水麻柳林带,庄稼地西通鸭嘴,东接灯笼坪,水麻柳也是,一根傍着一根,枝叶交错,哨兵一样探视着对河。对河上游几百米处,是后巴河注入后河形成的瀑布,瀑布上方,有个金字塔形的山寨,名叫铜坎寨。金字塔,全由天然石棚构成。瀑布底下的石壁之内,是可容百人的铜坎洞。洞旁怯生生地站着一个小型水电站,电站上面是公路。公路从铜坎寨金字塔的眉骨下穿过,可通往兵工厂、宣汉县城和新州市区。罗秀对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没有丝毫兴趣,她的目光,在铜坎寨上下游走,像那里隐藏着什么秘密。之后,她垂下眼帘,长时间盯着河水。河水平平坦坦地流向远方。一条平坦的河,有什么好看的?但罗秀可以从亮看到黑,从黑看到亮。偶尔,她会捧一口水喝下去,鼻孔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河水是乐师,能把她吹响。响也罢,哑也罢,只要她不栽下河就没事,父母也就不必担心,到时候,去一个人把她弄回家来就行了。
父母不担心,罗杰担心。
罗杰既担心姐姐栽下河,也担心姐姐爱河水甚于爱他。
或者只爱河水不爱他。
这后一种忧虑,更加强烈。
他多次发现,坐在河水旁的姐姐,神情丰富无比,而她在任何一个人面前,包括在罗杰面前,都是一块石头,最多只是短暂地笑一笑,然后又变成石头。她似乎能在河水里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也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她用她的眼睛,用她的心,跟这些声音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