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候,张云梅才有些怨这个满脸慈祥的医生了。
她走出来,心想是不是把女儿带来试试。
念头一起,她摇了摇头。
哗哗哗……哗哗哗……两个盆子接血都接不过来……这是县医院那个不知名姓的女人大出血的情景。这时候张云梅满脑子都浮荡着那种情景。她不能让女儿来冒这个险。
曾经,她心里有一株杂草,想女儿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不如死掉算了,可一旦料到女儿真的会死,她就迷乱、惊慌,就觉得老天爷不公,像那株杂草从来就没在她心里生长过一样。
恍恍惚惚地走到中街,她进了"李老三中药铺"。前一阵给女儿治病,只有这家铺子的药没吃过。李老三不愿意给她开药。李老三已经很老了,手上和脸上的皮,跟骨肉分离,皮上长满黑斑。李老三不开药,是因为他没看到病人,他说药是从病人身上长出来的,病人不在,药自然也就没有。可张云梅今天下死心也要在他这里讨一付药。她把情况给李老三说了,李老三也认真听了,但他告诉张云梅的,跟那个女医生的意思差不多。张云梅急了,一急,泪水就蓄在眼眶里,声音也哽咽起来,她说李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实话告诉你,不是我怀了,是我女儿怀了,我女儿还是个黄花女,她啥都可以怀,就是不能怀娃娃。她急,医生不急,李老三说,我知道不是你怀了,你别以为往肚子上塞几片破布,就想骗过我。这几句话,更让张云梅把李老三视做神仙,讨一付药的决心也更坚定,差一点就给李老三跪下了。李老三被纠缠不过,答应给她抓一付药,但绝不取费,分文不取。张云梅以为李老三同情她呢,说李医生,吃药给钱,这是天理,我再穷,一付药钱还给得起。李老三淡然地说:"我不是那意思。分明知道自己开的药没用处,我还收钱,那是昧良心。"张云梅傻了片刻,带着药走了。
管它有用没用,试一试总是没错的。有枣无枣打三竿,说不定真就把一颗枣子打下来了。
而且她内心相信一定有用。李老三开的药,怎么会没有用呢?
于是她给女儿熬上了。
她想的,跟丈夫罗疤子想的不一样。罗疤子一心一意要挖出那个人,然后把女儿嫁出去,但张云梅只希望将女儿的肚子腾空,一辈子把女儿守住。
以前,她也巴望女儿有自己的家,不要老在娘亲面前晃,既免除了眼见心烦,女儿一旦结婚生子,也就有了一个女人应该有的日子。现在的张云梅不这样想了,别说像丈夫宣言的那样是牛是马都嫁,就是再好的男人,她也舍不得嫁女儿了!
她知道女儿这个样子,嫁出去是要吃亏的。
当她听见外面药碗破碎,就像听到不祥的鸦鸣。
丈夫骂她骂得那么厉害,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