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1)

静水流深 作者:铁翎


万长卿带着张德禄直奔省城。万长卿先是回了一趟家里。万长卿的家很简单,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家里只有老婆和保姆俩个人。万长卿在仕途上春风得意,家庭生活却让他伤透了脑筋。万长卿的老婆得了一种怪病,无缘无故地浑身发软,面色煞白,经常盗汗,低烧,腿脚无力,厉害的时候连站立都成问题,陆续去了好多家大医院检查治疗,但都没有明确的诊断结果,也拿不出好的治疗方案。万长卿的老婆只好常年累月地坐在轮椅上,靠保姆在身边照顾她的吃喝拉撒睡。

万长卿到雎阳去当市长,一次下乡,偶然见到一位老中医。那位老中医在当地素有“民间扁鹊”之称,尤以治疗疑难杂症见长。万长卿内心一动,抽空带老中医回了一趟省城。老中医经过详细的望闻问切,为难地摇了摇头,告诉万长卿,说他妻子的情况看起来很像民间老百姓常说的痨病,但痨病,实际上就是肺结核以及由肺结核引起的发热盗汗体虚等并发症,在现在这个年代那几乎算不上什么大的毛病。老中医当时很客气地说:

“万市长,恕老夫有心无力!”

万长卿并不特别失望,想想看,北京上海大医院的那么多专家会诊,都束手无策,一个山野乡村的土医生,又能有什么好的办法?

在由省城返回的路上,老中医几次欲言又止。直到把老中医送到家门口,市长万长卿准备离开的时候,老中医才鼓足勇气,告诉万长卿,有一个土方子,也许会有点儿作用。老中医告诉万长卿的土方子,很简单,就是找新鲜的紫河车,放在土制瓦罐里,用木炭火慢慢地炙烤,火不能大,经四十八小时后,把炮制好的紫河车研磨成粉,一日三次,每次一调匙,开水冲服。所谓紫河车,实际上就是刚出生婴儿的胎盘,据说是大补之药。在民间,老百姓对这东西都是有忌讳的,没有谁把孩子的胎盘当药来用,而是拿回家埋在院子里的树底下或者炕头的地板底下,总之,要沾地气,认为这样自己的孩子才会健康地成长。作为一市之长,找紫河车易如反掌,短时间内就制成了一副研磨成粉的胎盘。还真有点儿效果,首先是不再盗汗了,接着低烧也退了,手脚多少有了些力气。这让万长卿大喜,接连吃了几副胎盘,但效果仅止于此,再不见任何改观,站立仍然成问题。万长卿觉得没了指望,就给妻子停了紫河车的药。谁知,药还不能停,一停,低烧盗汗腿脚无力的各种症状立马再次出现。这让万长卿很无奈,一个有着八百万人口的大市,他可以管理得井井有条,但面对妻子的病,万长卿只有摇头兴叹的份儿。

胎盘这个东西,不见得多么贵重,但容易引发人的各种猜想。万长卿不想在这些琐事上授人以口舌,他想找一个稳妥的渠道,给妻子长期提供胎盘。他首先得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其次,这个人还得有可靠的渠道弄到紫河车,再其次,这个人还得口风紧,不能咋咋呼呼太过张扬。万长卿把目标对准了张德禄,原因是张德禄的爱人就在市医院的妇产科工作,弄新鲜的婴儿胎盘,是再简单不过了。

事实证明,市长万长卿选对了人。张德禄每隔半个月,就会把一副研磨成粉的胎盘送到万长卿家中,数年来从未间断。这让万长卿很放心,也觉得让人家张德禄费了心思,就总想给张德禄一些回报。万长卿知道张德禄要的是什么,所以,不待张德禄开口,他就把原来的市府办主任打发到省厅来了。结果事与愿违,阴差阳错地让最不可能当主任的李文韬当上了主任,同时跟书记刘定国的关系还僵持了起来。 万长卿的火没处发,只好冲着李文韬去了:这个人我不用总可以吧。在市府办,李文韬算是被冷冻了起来,市长不待见他,有啥事都是张德禄出面张罗。

这次来省城,一是万长卿老婆的胎盘药快没了,二是有些关系需要打点打点,别人来他还不放心。

万长卿需要打点的关系,是分了等级的:排在第一阶梯的,当然是省委书记和组织部长,这些领导,已经不在乎你送什么钱物,只要你勤汇报,多在他们面前露面,就行了;排在第二阶梯的,主要是一些要害部门的头头,比方说,财政厅厅长、国土厅厅长,这两个,一个管钱袋子,一个管地皮的审批,都得罪不得;还有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的处长副处长们,专管地厅级干部的考察任用等工作,别看只是个处长副处长,官不大,但像万长卿这样一级的干部还不敢得罪人家,这些人,没本事提拔使用你,但如果想让你的提拔任用泡汤,却是易如反掌;还有就是省委书记和组织部长身边的秘书,这些人是自己接近领导的桥梁,更不敢马虎;排在最末阶梯的,就是给领导和要害部门头头开车的司机,这些人,时不时给点儿小恩小惠,说不定哪天就可以起点儿作用。万长卿每次回省城,都会跟自己记事本上排在第二和第三阶梯的关系户联系一下,当然,这种联系很策略。财政厅和国土厅的厅长、干部一处处长、领导秘书,他会亲自上门,送些梅林产的高档茶叶和烟酒之类,偶尔分批次约出来坐坐,吃吃喝喝,泡个脚唱个歌儿什么的;副处长和司机们,倒不需要万长卿亲自出面,由张德禄和自己的司机出面打点,送点土特产之类的,只说是万长卿委托的就行。

在家里捱到天黑,万长卿就带着张德禄出去走动相应的人家,该送东西的,该套交情的,一丝不苟。等一圈转下来,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万长卿默默地抽了一会儿烟,捱到九点四十分,他给省委书记卢家达的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是保姆接的,保姆说,书记不在,还在省委开会,有啥事让他明天去办公室说。

电话挂了,万长卿久久没有从耳朵旁边收回手机。今天是周六,省委需要开的会早在晚上八点四十就结束了,他问了司机,卢家达是九点二十到的家。现在,人家说不在,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卢家达不愿意见他,至少不愿意在家里见他。万长卿给卢家达当过秘书,每天接送卢家达上下班,领导家里他是常去的,对卢家达家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保姆都很熟悉,保姆还是他托人找的,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他是一市之长,不能轻易闯到领导的家里去,得请示,同意了可以去,不同意就不能去。

万长卿点上一支烟,默默地抽。张德禄和司机不敢说话,坐在车里大气儿都不敢出。

接连抽了好几支烟,万长卿才吩咐开车。

第二天是星期天,但对省委书记卢家达来说,星期天跟平常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一大早,卢家达就在秘书的陪同下来到了省委大院。省委办公厅专门设置了一个接待室,凡是来找领导的人,一律先在接待室登记,然后由相关工作人员根据各个领导的空暇时间统一安排。省委书记卢家达路过接待室的门口,看到等着见他的人已经排成了一长溜儿。在这一长溜儿人当中,就有雎阳市的市长万长卿。万长卿在见卢家达的事情上从来不敢马虎,所以,早上七点半钟,他就侯在了省委大院门口,接待室的工作人员一上班,他就成了第一个被接待的人。第一个被接待的万长卿却没有第一个被召见。先被卢家达的秘书叫进去的是一位厅长,半小时后,一个地级市的市委书记被叫了进去,二十分钟后,另一位厅长被叫了进去,再后来,又进去了一位市长。始终没有轮到万长卿,万长卿也始终端端正正地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

省委书记需要见的人很多,想见省委书记的人也很多。所以,一直到十二点钟,接待室里的人卢家达还没有见完。卢家达下午有个会议,这些没有见上的人,就只有等星期一了。这些没有见上的人当中,仍然有万长卿。其他人都陆续离去,只有万长卿还正襟危坐在接待室里,他要等省委书记卢家达离开以后才离开。这是万长卿的习惯,尽管他心里很窝火。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卢家达对自己的态度,让他有些意外。但他还必须坚守某些东西,否则,失去了这棵大树的庇护,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可能在雎阳的官场上叱咤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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