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奥娜把广告上的内容讲给大家听了之后,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这房子像是有四个房间,还有一个地下室,卖一千五百美元,包括地皮以及所有的费用。首付只需三百块钱,余款按每月十二美元交付。这些数字听起来令人害怕,可是你知道这是在美国,在这里这些数字算不了什么。他们听说,在这里租一套公寓每个月的租金要九美元,根本没办法再少了,除非像现在这样,一家十二口人挤在一两个房间里。如果一直租房住,他们就得一直交房租,而且居住条件永远也得不到改善。而如果能够凑足首付的房款,把房子买下来,那么他们一生之中总会有一天不用再交任何费用了!
他们在盘算着。伊莎贝塔大娘还剩下一点儿钱;尤吉斯也还有一点儿;玛丽娅大约有五十美元,缝在袜子的什么地方;安东纳斯老爹卖掉农场的钱也还剩下一部分。加起来,足够交首付款了。如果大家都出去工作,以后的月供也不成问题。这样一想,这主意还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了!当然,买房子是天大的事,决不能就这样谈谈,草率决定, 一定要考虑周到,查清底细。不过,一旦决定冒这个险,还真是越快越好。是的,谁愿意总是交房租呢?谁愿意在这种可怕的环境下生活呢?尤吉斯倒是不怕脏——一个曾经跟过铁路工程队的男人没有什么可怕的,要知道当时他们的住处虱子多得一抓一把。但是不能让奥娜在这样的地方长期住下去。他们得尽快找个更好的地方——这个一天挣了一块五毛七的男子汉发过誓。他真是不明白,这里的工资这么高,可是很多人为什么还过着那样的生活呢。
第二天,玛丽娅去见了“女工头”,她要玛丽娅下周一来报到,学做油漆工。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玛丽娅一路心花怒放地回来了,一进屋就赶上奥娜和继母正要出门去问房子的事,于是她也跟着一块儿去了。晚上,三个女人把情况汇报给了男人们——事实与广告上所说的没有任何出入,至少代理人是这么讲的。房子位于城区的南部,离屠场区大约一英里半路程。那位很绅士的代理信誓旦旦地向他们保证,那房子绝对划算,他是替他们考虑的。他解释说,他这么做是因为他对房子能否卖出去根本不感兴趣,他只是给开发公司做代理。这是开发商手里剩下的最后一批房子,以后也不会再开发了,公司准备退出房地产行业,所以要想抓住这个不用付房租就能住上房子的大好机会,你就得赶快下手。事实上,他甚至不敢肯定还有没有房子剩下,因为他带过很多人去看房子,很有可能那些房子都已经售出了。看到伊莎贝塔大娘听了这话之后明显感到沮丧的样子,代理人迟疑了片刻,然后说,如果你们真的想买,他可以自己花钱给公司打个电话,让他们给留一套。就这样,在代理人的安排下,星期天早晨他们就去看房子。
这一天是星期四,这一周剩下的时间里布朗公司的宰杀车间一直是满负荷运转,于是尤吉斯每天都揣着一块七毛五分钱回家。这样,一周下来就有十块零五毛,一个月就是四十五块钱。尤吉斯不会算数,除非是一些简单的加法,但是奥娜在这方面脑瓜很灵,所以家里算账的问题就交给了她。玛丽娅和乔纳斯每个月各交十六块钱的食宿费,老头儿也坚持一找到工作就能往家里带回同样多的钱——他坚信这一天会随时到来。这样总共加在一起就会有九十三块钱。买了房子之后,玛丽娅和乔纳斯两个人共分担三分之一的月供,这样尤吉斯每个月只需承担八块钱的房费。而每个月剩下的钱会有八十五块——即使安东纳斯老爹没有找到工作,每个月也会有七十块钱——这笔钱养活一家十二口人应该足够了。
星期天一早,一家人出发了,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他们把地址写在一张纸上,逢人便掏出来给人家看,打听那地址到底在哪儿?一英里半的路程竟然有那么远,但是他们还是一路走了过来。他们就地等了大约半个小时,那位代理人终于露面了。这位先生举止优雅,衣着考究,并且能讲一口流利的立陶宛语,这样彼此交流起来倒是很方便。他带着一行人来到房子前,出乎预料的是,这房子原来就是附近那种典型的低矮框架房,根本谈不上什么建筑设计。奥娜的心猛地一沉,因为这房子根本就不像广告上所描绘的那样。颜色搭配不一样,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大。不过,房子倒是粉刷一新,煞是惹眼。房子是刚建好的,代理人告诉他们。但是他说话连珠炮似的,众人听得云里雾里,根本没有机会插嘴。本来想好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可是此刻他们或是忘了或是没有勇气提问。一排房子看上去都不怎么新,也基本上没有人住。他们壮着胆子委婉地问了一句,代理人的解释是那些业主们很快就会搬进来。他们不敢再追问,那样的话人家会认为你不相信他说的话,他们一生当中从来没有人有机会跟一个属于“绅士”阶层的人这样讲过话,当然除了唯唯诺诺、恭恭顺顺地听命。
房子有一个地下室,在街面两英尺以下;地面以上只有一层,高于地面六英尺,登上一段台阶就可上楼。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阁楼,由坡屋顶隔成,两侧各有一面小窗。当街就是一条土路,没有路灯,顺着这条街望去,两边的建筑几乎一模一样,都是跟这一样的房子,彼此间的空地上长满杂草,一片枯黄。来到房子里面,确有四个房间;地下室没有任何间隔,四面灰墙,地面没经过任何处理。代理人解释说房子本来就是建成这样,为了让房主按照自己的喜好对地下室进行装修。阁楼也没完工——他们本来筹划着必要的时候可以把它租出去,可是现在一看,这阁楼连地面都没有,只有几根托梁,下面钉着木条和石膏板,也就是下面房间的天花板。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让他们备受打击,这是因为代理人说得实在是天花乱坠。按他说,这房子有太多太多的好处;他的嘴不曾有片刻的停歇,对房子的细节之处讲解得面面俱到,细到门上的锁、窗户上的插销,并演示如何使用。他让他们看了厨房里的水盆、自来水以及水龙头,而这一切是伊莎贝塔大娘一生中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东西。有了这些,再挑三拣四的就显得不够厚道了,所以对那些瑕疵他们索性闭上眼睛,全当没看见。
不过,他们终究还是农民,他们会本能地把钱攥得紧紧的。不管代理人怎样催促,他们总是说再想一想,再想一想,在没有考虑清楚之前他们是不会决定的。于是他们又回来了,到家之后他们便开始了热烈的讨论和认真的盘算。对他们来说,做这样的决定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他们无法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无论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总是有人坚决反对,于是其他人就得摆事实、讲道理地去说服他,可是他一旦被说服了,又会有人被他的观点弄得举棋不定。晚上,有那么一会儿大家已经基本达成了一致,买房子的事就要定下来了,谁知赛德维拉斯突然来访,他又给一家人浇了盆凉水,他不主张买房子。他给大家讲了一些有关“买家”而落入陷阱,致使一些人一直到死都无法摆脱的悲惨故事。他们无一例外地陷入困境,到头来落得个两手空空的下场。房子一旦买下,各种费用就会接踵而来,无尽无休,你永远也无法知道什么时候到头!房子本身也决不会是什么好房子,从上到下一堆垃圾,而这一点穷人也是无从知晓的。他们还会利用合同欺诈你——穷人怎么会理解合同上的条款? 这无异于赤裸裸的抢劫,要想不惹上麻烦,最好的办法是离这事远点儿。“那付房租呢?”尤吉斯问。“嗯,当然了,那也是抢劫。”赛德维拉斯答道。这个社会对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抢劫。半个小时令人沮丧的谈话过后,大家都感觉到庆幸,他们是在悬崖边上被救回来的。但是,身材矮小、头脑精明的乔纳斯则提醒大家,赛德维拉斯的熟食店生意一直不好,也许因此他就产生了悲观的处世态度。经他这么一说,大家又开始讨论起买房子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