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一有什么动静,我就会知道,因为涉事方迟早会来我们家。我们正坐在餐桌旁,妈妈端来安息日炖肉。爸爸唱着安息日晚餐的颂歌。门一下开了,来者是自杀者的母亲。她不是走进来的,而是跌进门来的。她满脸通红,双眼浮肿,头上盖着披巾——还是安息日前的打扮,悲痛欲绝。爸爸住了口,妈妈放下炖肉。我们的安息日安宁也给搅了。
“拉比,神圣的拉比……”
爸爸说着惯常的安慰话。安息日是不该哭泣的。天啦,这个可怜的孩子干下这种令人伤心的蠢事,可现在他肯定已经得到了神圣的宽恕了。上帝是仁慈的……可这位妇女并不感觉宽慰。她的手指抓着脸颊,像要把自己撕碎。
“这么虔诚的孩子!这么高尚的灵魂……拉比,我可怎么办——我还能找谁去?他给我带来耻辱。我在人前丢了脸。还不如他生下来就死了,活不到今天!……我丈夫生病了。在我们家,今天就是圣殿被毁日!”爸爸的眼睛湿润了,身子左右摇晃。妈妈跑到厨房偷偷抹眼泪。说了好一阵子,才弄明白,那妇人是在求我爸爸利用他的影响让她儿子体面地安葬——而不是葬在公墓栅栏背后,埋自杀者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那姑娘把他逼疯了。愿她变成了疯子……愿她像个野女人似的在街上游荡……愿她得疾,发寒热……愿她得羊痫风!亲爱的在天之父啊,让她尝尝我的不幸,我内心的苦……愿她跟在她子女的棺材后面走向坟地……这个妓女,这条母狗,荡妇!”
爸爸双手捂着耳朵:“别诅咒!今天是安息日。就是平日里也禁止诅咒的!”
“如果这样的事会发生,那就不存在上帝啦!”妇人用非人的声音尖叫起来。
“悲痛中的人不受审判。”爸爸咕哝着,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他立刻解释这句经文:“一个人若在极度痛苦中亵渎神明,他的话不能太当真。”
爸爸答应想办法让男孩体面地葬在公墓里。可是他在华沙犹太社区的委员会能施加什么影响呢?谁会在乎一个克罗奇玛娜街来的微不足道的拉比呢?这不同于和宇宙之主的关系。任何人都可以向他祈求,谁都可以向他倾诉……
爸爸勉强尝了几口炖肉、鸡蛋面布丁、肉和胡萝卜蜜饯。他闭着眼睛,身子前后、左右摇晃着。就在这里,在自己家中,在神圣的书籍中间,安息日的祥和宁静重又降临。然而,屋外、街上,却满是喧嚣、吵闹、偷窃、抢劫、战争、不公正。我们搬到华沙前一两年,这里曾爆发革命。人们至今还在谈论“血腥星期五”“血腥星期五”:指一九〇六年九月十五日在华沙发生的反抗沙俄占领的暴力事件。和巴鲁赫·舒尔曼朝警察投的炸弹。犹太青年还关在监狱里或是在俄罗斯集中营里干活。除非在夏季酷热的夜晚,室内实在闷热难当,否则爸爸决不会到阳台上去,因为阳台连接着街道、人群以及野蛮的异教徒的世界。他甚至不满意我走到阳台上去。他老爱引述那句经文:“国王的女儿们都荣耀地待在……”他会说,作为国王的孩子,待在王宫里更得体,而所有的犹太人都是一位伟大国王的子嗣……
安息日晚餐后,爸爸常常抽出一本书,到床上去躺着。可这次,他和我一起留在书房里。
开头,他讲了些道德、伦理方面的训诫,接着话锋一转,说到了喀巴拉。
“这可不简单,很不简单啦。”他说,“世界充满着神秘。世上的一切都是天意安排的。一切都包含着秘密之秘密……”
“爸爸,你懂喀巴拉吗?”
“真是孩子话。有谁能倒空海洋?《托拉》上的每个词、每个字母都包含着成千上万个秘密。就是那些扎迪克,正义的圣哲们,也理解不了千分之一。就是摩西,我们伟大的导师,也不能完全理解……每个人所能理解的部分,依着他的灵魂,正适合他的精神提高。只要灵魂还囚禁在身体里,它就不能完全把握上面的世界……然而,一切都是合理的,一切都是合理的啊。人是按着上帝的形象造出来的,所以,他的灵魂源自上帝荣耀的宝座。一旦脱离肉体凡胎,一个挑水工的灵魂也比活着的最伟大的扎迪克理解得多……”
“爸爸,什么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