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仿佛刚刚才放完了鞭炮，祈完了福。空气里还荡漾着焰火的味道，高二的下学期便悄然而至。天空下起零星的雨，在这乍暖还寒的二月，沁得人心都冰凉起来。

“安柒，你的家长怎么又没来？”

“……”

“之前说过的，家长不来的就去外面去站着。到底怎么回事……”

老师的话说了一半，安柒猛地一转身，关上教室的门走了出去。班主任的话淹没在“砰”的一声关门声里，留下一教室同学与他们的家长错愕的表情。

（2）

站在门口，听到教室里传出来的声音，不敢再回过头去看，透明的玻璃窗会将里面的一切清晰地映衬到眼里。那么，她此刻的孤单与无助亦将无所遁形。

灰尘被吹进眼里，有微微的不适。在安柒低头抹去眼里的颗粒抬起头的同时，又是“砰”的一声，安柒转过头去，看到隔壁高三的教室里走出一个男生。

他亦正好抬起头来，与安柒的眼睛对视。

他高而瘦，头发是在阳光下才泛出的浅红色，衬衣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领口微开，男生的喉结格外地明显，微微浅红的头发上还带着一些晶莹的雨水。他将手放在裤兜里，仿佛落难后不知所措，也不知忧愁的少爷。他左耳的耳钉太闪亮，一时晃了她的眼。

“你也没有家长来开会？”他笑起来。

“嗯。”安柒小声地回应。

“家长会嘛，无非就是老师和家长联合起来数落我们的游戏，实在是无聊得很。”他轻描淡写的带过，竟令安柒原本有些阴霾的情绪骤然明朗起来。

“你的家长为什么没来？”安柒试着询问。

“我压根没回去说什么家长会。”他笑起来，像个做了恶作剧的孩子般略带狡黠。

安柒不再说话，她觉得这个男孩的眼神有些咄咄逼人，脸颊不觉地发起烫来。

“你叫什么名字？”忽然，他将脸凑过来，离得很近很近，近得连他浓密的睫毛都根根可见。

她看到，他有着浓密的眉和睫毛，眼睛黑白分明，像清水里的一滴浓墨，又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澄澈率真。

突然想到一句话，“眉目如画”就是形容他这样的吧？

“安柒。”

“哦，安柒……”他轻声地念着她的名字，然后像个孩子般的笑起来。“好了，我要走了，你还站着吗？”

“老师说，没有请到家长的，都要罚站的。”

“只有你们这些好学生才会那么听话，我才懒得理他们，我先走了。再见，安柒。”说完，他挥了挥手，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安柒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他的背影就在楼梯口一晃，不见了。只听到三步两步的下楼声，安柒俯在走廊上，看到他从底楼的楼梯口走出来，抬起头，看到女孩，又笑着挥了挥手。

“你是哪个班的学生？上课时间不许出校门。”门卫室的保安冲出来大声喝斥，男孩收起笑容赶紧朝校门跑，保安随即追出来，但是他已经跑出很远，保安追了两步便放弃了。

安柒看到他出了校门，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刚刚看到保安追赶他的时候，自己的心竟然都提到了嗓子眼。

1999年……

（3）

“安柒，在想什么。”直到宋朝歌温暖的手挽进她的手臂，才回过神。

“哦，朝歌，这么快就散了？”朝歌叫宋朝歌，安柒喜欢去掉姓，叫她的名字。她们两个很早就认识，早到还没出生，便已注定。同是水瓶座的女孩，却被分成了两个月份。一月是朝歌的生日。二月，是安柒的。

从蹒跚学步的幼儿园起，她们便互相看着对方从带土气的发卡到听第一首情歌，第一次相约买来款式相同的文胸。第一次，很多个第一次。

“柒柒，你爸爸他今天有个很重要的讲座，实在走不开，所以……”朝歌的爸爸一脸慈爱地安慰着安柒。“我已经跟你们老师说了，她也表示理解，只是学校的规定，没有办法。”

“算了吧，我的家长会，他什么时候参加过。”提起父亲，安柒一脸漠然。

“你们父女俩，真该好好的沟通沟通。老安这个人，真是不知道怎么当一个爸爸。”

“没事的，宋叔叔，我已经习惯了。”安柒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朝歌的爸爸宋阳是历史系的教授，安柒的爸爸安忠全则是中文系教授。两个志趣相投的男人常常在一起喝酒到深夜。那时候，朝歌便与安柒一起玩皮筋，或踢毽子。晚饭过后一个小时，朝歌妈妈的声音便在楼上尖锐的响起。

“两个小姑娘哟，快上来吃水果。”朝歌的妈妈会把苹果切成小块小块的，拌上沙拉，然后坐在沙发上看两个女孩狼吞虎咽。“慢点慢点，不够还有，女孩子要多吃水果才漂亮叻。柒柒，你爸爸一个大男人大概不会买水果吧，以后常来阿姨家，阿姨做水果沙拉。”接着又转过头，对着饭厅大声喊，“你们看这两个女儿长大了，让她们同一天嫁人怎么样。柒柒没有妈妈，好歹让我张罗张罗。”

“女人家的，这么早瞎操心什么。”饭厅传来朝歌爸爸的声音。只有他看得出，在提到安柒妈妈时，安忠全隐藏的忧伤。那个寒冷的二月，他得到了一个女儿，失去了一个妻子。整整一个月，才逐渐恢复过来，抱着襁褓中的女儿，给她取了名字。安柒。七月，是安柒妈妈的生日。而这名字，代表的是爱还是恨呢。

朝歌的妈妈便是这样一个直来直去的女人，只有中学文化的她，与身为大学教授的朝歌爸爸，总有些格格不入的地方。但有时候，在太过安静的房子里，有个女人唠唠叨叨的声音，是一种温馨。安柒每当在书桌前写作业的时候，总是侧耳就听见朝歌妈妈的声音。

“宋阳你的袜子怎么只有一只了，说了多少次不要乱扔……”

“哎哟，朝歌，你怎么没喝牛奶就去睡觉了，赶快起来喝掉……”

“照顾你们这一大一小，非得累死我。”

有时候，趴在窗户上，还可以看见朝歌妈妈在厨房晃动的身影。尽管朝歌不止一次对安柒抱怨她妈妈的唠叨，但安柒只是略微一笑，没有告诉她，其实她在很多个夜晚，趴在卧室的窗户上，想分享一点她妈妈的唠叨。不知道这是不是对母亲的渴望，那个从未见过面，却给了她生命的女人，似乎并不如朝歌妈妈这琐碎的唠叨与关心来得亲切。看着爸爸房间橘黄色的灯光，突然害怕这溺得死人的寂静。

（4）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一切总是很混乱。教科书和作业本，零零碎碎领了厚厚的几摞。隔壁高三2班的学生将桌椅弄出很大的声响，安柒转过头看着教室的后方，想起那天和自己一起罚站的男孩。虽然他只站了几分钟就逃跑了，衍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第一节便是冗长的数学课。教室里，大家极不情愿的安静下来，依然有轻微的窃窃私语。渐渐的小声下来。朝歌从后面传来一张纸条，“有一只企鹅觉得无聊，于是便扯自己的毛，扯啊扯啊，扯完了。企鹅突然说，哎呀，好冷呀！”安柒笑起来，抬头看了看讲台上唾沫横飞的中年女人。顺便回了纸条，“有一只北极熊也很无聊，有一天扯自己的毛，扯完之后他说，那只企鹅说得没错，确实有点冷。”回头扔过去，正好落在朝歌的课桌上。不久便听到她剧烈的咳嗽声。都不用回头看，一定是喝可乐又被呛了。

在喝可乐的问题上，朝歌与安柒一直有着很大的分歧。安柒喜欢百事蓝色的包装与味道，而朝歌却一直忠实的拥护可口可乐。两种可乐微妙的味觉差别使她们各自沉迷。

如同这世间的男子，差别只在毫厘，却又各自单独的存在着。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人胸膛，不知道改变了些什么。

初春的天气，绵绵的细雨已经下了好多天。放学的时候，转过头看到窗外的雨，忽然又想起一个少年如画般的眉目，抬头便真的看到他从教室里走出来，突然往后一转身，看到女孩，他亦笑起来，“安柒。”他叫了她的名字。

“嗯，哦……”她不知所措地回应着，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男孩的背影一晃，又不见了。

也许每个女孩在年少的时候，都曾经会喜欢这样的男孩。他们高而瘦，有着好看的五官，成绩不好，从不穿校服，甚至带着一点痞气，又有一点少年的青涩。

在这之前的整整一学期，在这只有两座教学楼，一个操场，几个小花园的学校，竟就这样错过了。

像电影里用滥的镜头。一个转身，就错过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