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加坡亚热带湿热的天气,使整个人身心都变得湿润起来,索洛觉得自己仿佛总是浸泡在雾气中,一拧,都怕要拧出水来。
家里给他和许乔翘在学校附近租下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周围的人说着英语,也有人说普通话,自己却突然怀念起柔软的路城方言。在这里一个多月了,似乎一切都还没有适应。
总觉得不是自己的长留之地,甚至有时候会以为,自己只是来这里短暂的旅游,过几天,仍然要回到那个有着护城河的墨阳小城市,和安柒、朝歌一起坐在河边喝可乐。或者戴着耳机,骑着单车,在那些浓密的树阴下穿行。就那样,一直安静地生活。
而许乔翘对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好奇不已,脱离了父母管教的她象一只被困已久,终于自由的宠物,很快便结识了许多留学生,常常一起泡吧、喝酒,玩到半夜才回家。
在家里的时候就有认床的习惯,甚至换了床单,也要适应好几天才能睡着觉。这次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完全隔绝了过去熟悉的气息,夜晚,总是很困很困,却睡不着。
强迫着自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数绵羊、数青蛙、听催眠的音乐、睡前喝牛奶,一切的方法都试过了,结果总是自己躺在床上,不知不觉把眉头皱得很紧,却依然不能睡过去。
有时候好不容易进入浅睡的状态,就听见门口钥匙转动的声音。有时候转了很久,门都不开,索洛便知道,一定是许乔翘又喝醉了。于是摸黑起来穿上拖鞋,将客厅的大灯打开,再开了门。门口的许乔翘果然醉意阑珊,斜靠在门口,眼睛半睁半闭。送她回来的男生看到开门的男孩凛冽的表情,客套了几句,赶紧离开。
“许乔翘,你这是干什么?干嘛每天晚上喝成这个样子。”
“索洛哥哥,你不要那么老土了。这里的留学生,哪有不出来玩的啊?要不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玩,真的很好玩的。”
“我不去,你进去睡觉吧。”说着,索洛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索洛哥哥。”许乔翘一个踉跄,顺势抱住了男孩的腰。男孩挣扎了一下,却没想到喝醉的女孩竟有这样的力气。“你喜欢我吗?索洛哥哥。他们都说我漂亮,可是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呢?”
“许乔翘,你喝醉了。”索洛一反身,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放到了沙发上。而许乔翘就这样顺从地倒下去,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不挣扎,不反抗。
“可是,家里叫我们一起来留学,你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吗?我们以后是要结婚的,你知道吗?”女孩面无表情,喃喃自语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擦把脸睡觉吧。”索洛拧来了热毛巾,递给她。她伸手接过,也不展开,就在脸上胡乱抹起来。索洛见状,从她手里抽出毛巾,展开,然后又重新递给她。她依然接过,机械地在脸上抹,烟熏的妆容化开来。
擦完脸,许乔翘将毛巾扔在茶几上,提着包包,摇摇晃晃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声响。
好不容易睡着的索洛这下睡意全无,只好又戴上耳机听音乐。已经过了7月了,新加坡的雨季没完没了,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
7月?高考,也结束了吧!
突然的想法令他从床上振奋起来,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两点,又再沮丧地睡下。耳机里轻柔的钢琴声回响着,渐渐地有了睡意,终于在天亮起来之前,睡了过去。
(2)
忙忙碌碌的填志愿、查分数,短短一个月,经历了紧张,揣测,不安,惊喜,终于在8月中旬等来了路城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朝歌也在几天后收到路城科技大学化学系的录取通知书。
“还好,都在路城的大学城里,也没有隔得太远。”朝歌终于又笑起来,象很久以前那样,没心没肺的微笑。
“那当然了,我说过,我们会互相纠缠的。”
“对了,安柒。那天我接到齐文文的电话,说高考完了,初中的同学也一起聚一下。”
“哦。”
“你去吗?”
“可是,都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呀,去见了面说什么呢。”安柒犹豫着。
“都是同学,一起玩起来了就什么都可以说了。对了,据说还有几个当时高我们一年级的,易冉江你记得吧?就是上次你摔了腿背你走的,那时候他们都说他喜欢你呢。这次去一定要问问他。”
“你疯了?问这个干什么。”安柒举起拳头砸了过去。
“好了,不问就是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啊。”朝歌笑着说到。
(3)
“过几天就要报到了?”看着安柒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安忠全犹豫了很久,终于开了口。
“嗯。”
“读大学了,人也长大了。这么多年爸爸也没送过你什么,这个,就当给你考上大学的奖励吧。”爸爸将手上的盒子放在茶几上,安柒拿来一看,竟是一款黑色直板的手机。“另外一个,是宋叔叔给朝歌的,他出差去了,叫我帮他选,我就选了两个一样的,你替宋叔叔拿给她。”
“宋叔叔连拿礼物给朝歌的时间都没有了吗?”安柒看着桌上的盒子,并没有再伸手去拿。
“安柒,你不要误会。宋叔叔出差去讲课了,最近很忙,可能在你们走之前都回不来了。”
“好的,我拿给她。”忽然发现,大人讲起谎话来也是那么的拙劣,像一个透明的玻璃球,隔离着显而易见的真相,却不堪一击。再等下去,害怕谎话自己都会破裂,只好匆忙拿起另一个盒子,自己进了房间。
(4)
到朝歌家的时候,宋叔叔不在家。朝歌和她妈妈在往袋子里装着衣服,墙角已经放了几袋棉芯、床单。
“朝歌,你准备把家都搬走呀?”安柒指着满地的衣物惊叫着。
“这些,是我妈妈的。”朝歌抬起头,缓缓地说,“她也要搬走了。”
安柒这才看到蹲在床脚,正努力地拖出一个大大的行李袋的朝歌妈妈。许久没见她,头发凌乱,眼睛里似乎还有红血丝。过去她唠唠叨叨的时候,觉得她那么精神抖擞,这一次,却仿佛是一夜间就变得苍老了。
“柒柒来了?朝歌你去陪柒柒。”朝歌妈妈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阿姨,我来帮忙吧。”安柒说着,在朝歌旁边蹲下来。
“不用忙,不用忙,你们出去,去朝歌房里好好聊。以后都去读大学了,就没那么多时间了。”朝歌妈妈站起来,将两个女孩往门外推。
“那你有事再叫我。”朝歌说着,拉起安柒回了自己房间。
就像每一次一样,朝歌顺手打开了CD机,倒在自己的床上。
“这个,宋叔叔叫我爸爸选的,让我给你。”安柒将手机扔到床上。
“什么呀?”朝歌闭着眼睛摸到一个硬邦邦的纸盒子。
“手机。”
“哦。”朝歌收回了摸着盒子的手。
“你不打开看看呀?”
“爸爸都没了,我拿手机来干什么。”
“朝歌,你不要那样想。”
“不要安慰我了,我没事的。对了,后天晚上初中同学聚会,他们说去唱歌,到时一起去啊。”
“知道啦。”
(5)
初中同学聚会安排在一家KTV里,很久没有联系,一召唤,竟也来了二十多个人,还有以前高一年级的师兄师姐。
几年没见,男生们都长成了少年的模样,初中变声期时奇怪的声音已经变得低沉而磁性。女生们穿着妖娆的裙子,也有人穿短裤,甚至有些烫了卷发,变得成熟起来。
大家久未见面,热热闹闹地招呼着,点唱机里的歌兀自放着,也没有人去拿话筒。
“你看,那不是易冉江吗?啊,那是他女朋友吧?”朝歌指着沙发转角处的男孩说道。
易冉江,在安柒几近模糊的印象中仿佛是个白白瘦瘦的男孩,留着中长发,而眼前的人竟是圆圆的脸,平头。似乎比印象中的易冉江大了一号,若不是眉目间过去的影象,还有他白白净净的皮肤,真的不容易认出来了呢。
听朝歌打探来的消息,说他考上了上海的大学,学金融贸易。女朋友是高中时候的,没能跟他一起考到上海,在本地读一般的大专。
酒喝过了几巡,有人开始点歌来唱。安柒坐在点唱机旁边,自然就成了义务点歌员,有人拿着话筒说了歌名,就赶紧帮他们搜歌。这时,易冉江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点唱机走来。
“你点什么歌?我帮你点。”安柒抬起头笑道。
“你怎么不去玩呢?一个人在这点歌多无聊。”易冉江微微一笑。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太能喝酒。”
易冉江很快点好了歌,坐了回去。
聚会逐渐进入了高潮,有人在沙发上东倒西歪,有人拿着话筒唱歌不撒手,又被另外的人抢去,同样一番鬼哭狼嚎。
齐文文站到沙发上唱歌,朝歌跳着去抢话筒,两个人又笑作一团跌在沙发上。
安柒想起,一年前,也是在这样昏暗的KTV包房里,小佐告诉她,景辰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一年前,也是在这样昏暗的KTV包房里,郑景辰突然从外面冲进来,拉过自己的手,在酒吧的正中央亲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