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姑母、侄子、弟媳的从容家语结束,刘彻身上已经汇集起两代三派势力的能量。窦太后无法反对外孙女陈阿娇的小丈夫,而老妇人的沉默即是一种极大的力量。王夫人的绝顶聪明,再加上馆陶公主见缝插针而又恰到好处地在太后特别是景帝面前夸奖刘彻,刘彻的未来渐露光明。
但是太子刘荣依然坚不可摧,毕竟景帝才是最终的决定力量,他还是站在太子和栗姬一边。
窦太后在景帝的决不让步、大臣的坚决反对下,被迫放弃立梁王刘武为皇太弟的念头。又因为景帝和馆陶公主的亲情陷阱,无法反对刘彻。馆陶公主不遗余力的宣传已经为刘彻创造出最为有利的舆论环境。最终促使景帝下定决心的,却是栗姬自毁长城、王夫人深不可测的心计与借刀杀人的狡诈。
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掩藏着参与皇位继承权争夺的几派势力趋近决战时刻的事实。景帝在此时一病不起,病情之严重已经使得景帝自以为将不久于人世,理智要求他开始安排身后之事。
首先得到委托的正是栗姬,景帝请栗姬答应,妥善照顾其他妃嫔所生的皇子。如此明显地暗示刘荣皇位稳固几乎已经不能再称之为暗示,但栗姬并不领情。栗姬甚至不愿意对一个临终之人说出善意或者恶意的谎言,她直抒胸臆地大发雷霆予以拒绝。
如果说栗姬已经判明景帝即刻将死,已经无力再对刘荣继承皇位造成任何影响,故而不再掩饰自己的真实心境,或许就高估了这个女人。如果说栗姬实在是个心无城府的女人,过早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就可能又低估了这个女人。比较接近真实的情况是,这番应对大约是吃醋的妻子向丈夫撒娇时的正话反说,可惜弄巧成拙地被景帝信以为真。正是这次对话,使得景帝对栗姬彻底丧失了信心。
致命的一击来自王夫人,她精通人情世故、城府深不可测又对景帝的心思拿捏得极准。王夫人早在怀孕之时就开始为自己和子女的未来做准备,她告诉景帝自己梦到太阳进入怀中。绝对不用怀疑,王夫人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几年之前就预料到会有立储之争的这天,这不过是心计深沉之人的本能反应。
关键时刻,王夫人托人拜访担任大行的大臣,恳请对方奏请景帝立栗姬为皇后。大行被王夫人的惊人气度折服,第二天即如约上奏。正在感叹所托非人的景帝,顺理成章地将此举视作栗姬的阴谋,立斩大行并最后下定决心。
景帝七年(前150)春正月,刘荣被废为临江王,三年后死于郅都的中尉府。夏四月乙巳王夫人立为皇后,丁巳胶东王刘彻立为皇太子。皇后兄长王信获封为盖侯。
至此,王氏外戚、陈氏外戚在帝国第五任皇帝的争夺战中大获全胜。十六岁的皇太子刘彻即位后,政权落入窦氏、隐忍九年的王氏和陈氏外戚势力手中。
建元元年(前140)六月丙寅,魏其侯窦婴代替卫绾任丞相。田氏外戚得到太尉的职位,武安侯田蚡出任。建元二年冬十月(前140年底)的事件,充分证明太皇太后牢牢掌握着最高权力。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上奏武帝,请求大臣不再向太皇太后奏事。太皇太后将敢于挑战自己权威的赵、王二人投入监狱,两人按惯例自杀。随后窦太皇太后罢免负有领导责任的丞相窦婴、太尉田蚡。二月乙未,窦太皇太后将太常柏至侯许昌升为丞相⑦;建元四年(前137),又任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
建元六年(前135)五月丁亥,太皇太后死了,六月癸巳,武帝以办理丧事不力为由清退太皇太后提拔的许昌、庄青翟,启用帝舅武安侯田蚡为丞相。田蚡在元光四年冬(前132年底)借口窦婴矫诏将其弃市,窦氏外戚势力土崩瓦解,这个家族从此蛰伏,二百年后再次以外戚的身份复出执掌帝国朝政,那已经是东京章帝、和帝时期了。
朝政从此由武帝和王氏外戚共同控制,史载“丞相入奏事,语移日,所言皆听”。田丞相控制着二千石级别高阶官吏的任用大权,甚至武帝都要旁敲侧击地暗示舅父,您推荐的人是否已经任命完毕?我也想要任命一些官吏。田蚡甚至向武帝要求皇家手工作坊考工的工场扩建宅院,忍无可忍的武帝愤怒咆哮,你不如连武器库也一并占用了吧!
王氏成为本朝第一外戚。武帝遍封王太后母家王氏、田氏两族,尊外祖母臧儿这位前燕王臧荼的孙女为平原君,追尊早逝的外祖父王仲为共侯。臧儿两次婚姻中生下武帝的三位舅父王信、田蚡、田胜前已封侯,王太后进宫之前与金王孙那次短暂的婚姻,为武帝留下一个异父同母姐姐,她被封为修成君。母以子贵的王太后,在自己最为关心的亲属都获得荣华富贵后心满意足,并不十分关心朝政。田蚡出任丞相四年之后,病死于元光四年(前131)三月乙卯,王氏、田氏再无可以担当重任之人。
现在,十六岁起笼罩在祖母的阴影之下六年零三个月,二十二岁起又受制于母亲、舅父四年的武帝,在苦苦等待了十一年之后终于决定动手。
陈皇后的所作所为,成为武帝的箭头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