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站外方场中熙熙攘攘的人群,进站扶梯上摩肩接踵的旅客,2003年11月8日的杭州城火车站依然人满为患。
我坐在二楼的KFC,饮尽最后一口热咖啡,心还是冷的。天空铅色的阴云,厚重而质感;灰色的候车大楼,冷峻而不苟言笑,像一个漠然的执法人员在遣送我这个灵魂逃亡者。
在检票口,我最后一次回望,人山人海,但是没有一个是为我送别的。
1342次列车,从杭州始发,终到齐齐哈尔。我要在接近旅程末端的通辽市下车,这个城市就是包纳我未来前途、情感和梦想的载体,曾名哲里木盟。
置身于七号卧铺厢,车尚未驶离浙江界,我已经被浓重的东北方言包围。风趣的调侃、爽朗的大笑,还有善意的提醒以及推脱不掉的热情,这一切都令我对东北和内蒙古东部地区产生了一种无名的好感和愈加清晰的憧憬。
(二)
列车一路北上,而我一路悲伤。
我蜷缩在卧铺上的薄被中,在脑海里一遍遍放映往事的幻灯,身体瑟瑟发抖,除了外套我仅穿了保暖秋衣裤。轻装上阵是对的,但前提是仅在精神方面适用。卸掉压力可以放松心情,卸掉行李可要折磨肉体了。
经过秦皇岛、北戴河就是山海关了,列车从这里出关,载着我渐进到几度魂牵梦绕的塞外草原。凌晨1点多,列车员来换票,我在外套里面多加了一件T恤。迈下车门阶梯,没有预想中的朔风,但是干冷的异域空气立刻刺痛我的鼻腔,接着就凝缩了我的肺,我几乎窒息。太冷了!
客流涌向出站口,犹如一群密集的沙丁鱼寻找入海口暖流。我裹在鱼群中盲动,没发现暖流,只有艰涩的呼吸和口鼻外的白色雾气,那是我外露的体温和对蒙东这片土地无缘由的热情!
通辽火车站极具蒙古特色。车站主楼不高,只有三层,但是蛮宽阔,在白炽灯光的映射下显得简洁明快,楼顶中间和两端各有一座钢铁制的龙骨蒙古包,加上蒙汉文字对照的双语标牌,这一切都清晰而坚定地宣示着:这里是典型的民族自治地方。
“哎呀妈呀!看啥呐!”
在凌晨依旧喧闹的站前广场上,一声尖利的嗓音把我的目光从车站楼顶的蒙古包上猛拉回来,这一嗓子太突然了,我身体不由一震,忙回头观望,一个被深红色羽绒服圆滚滚包裹的大妈,一边把双手凑在嘴边呵气取暖,一边夸张地跺脚。
“咋还发呆呢?不冷啊?”
“我看你没人接啊?”
“住店不?可便宜了,暖和!”
我真的想泡在热气氤氲的浴缸里,让48°的散发着古龙香水味道的热浪侵袭我的每一寸肌肤,让温暖融化我这似乎已经冻僵的心。
不过,我是一只警惕的蹬羚,时刻防范来自外界显性或潜在的威胁。
“你们宾馆在什么地方,远吗?”
我淡淡地对这个矮胖的生意人发问,避免过分外露期望,免得纠缠不休。
“可近了!”大妈的热情上来了,佛都挡不住。
“就在前面50米,”大妈向站前右侧写意地一指,“走着五分钟就到。”
我向大妈指明的方向望过去,在我白色睫毛的前方是黑色的路,除了几辆出租车,我没看见有什么温暖的浴缸和可口的美食。
“条件咋样,贵不?”我尝试用接近当地方言的口吻问她,在火车上,我听到了太多这样的方言,简洁、质朴、直奔主题。我希望她别看出来我是一个半落魄的江南流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