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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诸弟(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03

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插图本) 作者:唐浩明


另一个是有理学大师之称的倭仁(字艮峰)。他教给曾氏一个修身要诀:研几。几乃几微之意。研几,即认真对待瞬间念头、细微小事,将它与修齐治平的大事联系起来,有点类似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曾经流行过的一句话:“狠斗私字一闪念。”研几,既然是自己对自己的整治,故最佳的方式是记日记,在日记中无情地解剖自己,批判自己,以求达到净化灵魂的目的。

倭仁后来官做到大学士,但在历史上却留下一个顽固守旧派的不好名声。同治六年,执政的恭王拟筹建同文馆,倭仁带头反对,说什么“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这话的确迂腐得很。

“理学”在近代是一门被批得体无完肤的旧学问,倭仁的迂腐不通又为“理学该批”增加一个极好的例子。但作为主宰中国思想界数百年之久的这门学说,也并非就一塌糊涂、一无是处,它至少在培育人的心志道德操守等方面有着难以否定的作用。曾氏在日后组建湘军之初注重其血性精神方面的教育,他本人大权在握时能清廉自守、军情危难时能适时调整心

态、大功告成时能谦退自抑等等,无疑都得力于早期的“研几”功夫。

这种以读书再学习为主课的翰苑闲官生涯,便是曾氏京师与弟书的背景。这个时期一直延续到道光二十七年曾氏出任礼部侍郎时为止,历时七八年。在这封信里,曾氏与诸弟谈自己读经史、拜师交友等情形,即为当时的真实写照。他要诸弟以“专”字法读书,便是转授唐鉴的指教。

这封信在谈到为学时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

一是“猛火煮漫火温”法。这是子思、朱熹等人从熬肉中得到的启发:肉必须经过这样的熬,味道才会全部出来。读书亦是如此:先在短期内集中精力阅读,掌握所读之书的概貌;然后再对其中的章章节节乃至字字句句做慢慢细细的咀嚼,读熟读透,以求探到书中的精义奥赜。对于必读的经典书籍,这种“猛火煮漫火温”的方法值得借鉴。

二是谈乾坤礼乐之道。以书法为例,乾为神,坤为形,真力弥漫为乐,丝丝入扣为礼。这种将对立融为一体的思维方法,颇有点辩证法的味道,值得把玩摩挲。

曾氏这封信中提到的京师朋友,笔者将在以后的相关评点中再说及。这次先介绍两个人。一为吴竹如。竹如名廷栋,江苏人,此时为翰林院官员,以后一直在京师做闲官,晚年回籍主讲于金陵书院。而曾氏恰在此时做两江总督,彼此过从较密。曾氏死前一个月,两人还见了面。曾氏年谱记载:“正月初二日,公访吴公廷栋宅,畅谈学业,语及邸抄倭文端公遗疏,交口称之,谓倘非自撰,不能抒写其心中所欲言。因语及昔年故交零落殆尽,黯然而别。”三十年前京师谈学论道的朋友,曾氏在晚年所能见到的仅此一人。曾吴之交,亦可谓全始全终。第二个是谢果堂。谢为湖南湘乡人,亦为翰苑官员。他本人无甚特别业绩,但他的父亲谢芗泉则有一个名震京师的壮举,多少年来一直为人所称道。乾隆年间,正是和珅当道、炙手可热的时候,京师上下谁也不敢得罪他。和珅家里的仆人也仗势胡作非为,人们敢怒不敢言。一次,和珅仆人坐着大员才可乘坐的大红障泥车招摇过市,遇到时为御史的谢芗泉。他怒不可遏,命人拿下和仆,亲自放火烧掉这辆车,替众人出了一口气。大家叫他为“烧车御史”,对他

的正气和胆量钦佩不已。和珅恼怒至极,但又发作不得,两年后还是借故将谢削了职,直到和珅倒台后谢才起复。

曾氏对这位同乡前辈甚是佩服,在信中所说的送别诗中他还提到了谢家这段光荣历史:“一朝烧车震都市,骢马御史真人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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