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言: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2)

李煜传 作者:田居俭


山穷水尽的孙皓,面对狂澜既倒的败局一筹莫展,只好沿着城墙树起无数面白色降旗,并遣使出城向王呈递降表:

吴郡孙皓叩头死罪。昔汉室失御,九州幅裂,先人因时略有江南,遂阻山河,与魏乖隔。大晋龙兴,德覆四海,暗劣偷安,未喻天命。至于今者,猥烦六军,衡盖露次,远临江渚。举国震惶,假息漏刻,敢缘天朝,含弘光大。谨遣私署太常张夔等奉所佩玺绶,委质请命。

待到王率部入城,孙皓又以亡国之礼,素车白马,“面缚舆榇”(即令人反绑自己双臂,徒步行进,另备敛尸用的白木棺材以示罪该当斩),带领王公贵族二十一人前往王大营请降。王奉司马炎之命,亲自为其解缚焚榇,押解西晋京师。接受“归命侯”的封号。随后又在建业“收其图籍,封其府库”,宣告了金陵历史上第一个国家政权的覆灭。正如五百年后晚唐诗人刘禹锡在其名篇《西塞山怀古》中所咏叹的:

王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世间诸事,无独有偶。就在孙皓降晋310年后,古城建康(今江苏南京)又上演了一出陈叔宝降隋的悲剧。两者的过程和某些情节,又出奇得几乎一模一样。

隋开皇九年(公元589年)正月初一,隋文帝杨坚统一北方后的第九个年头,乘长江以南的陈朝君臣欢度春节之机,以五十万大军从东西两线发起强大攻势。陈朝沿江守军将领频频向朝廷报警,执政的陈叔宝却恃建康江山险固不以为然,妄言“王气在此”,“彼何为者耶”!佞臣孔范也盲目附和:“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南北,今日虏军岂能飞渡邪?”君臣依然在宫中纵酒赋诗,寻欢作乐。

在此之前几年,杨坚为了对付以水战见长的陈军,命有“江神”美称的杨素在长江上游督造战船,大量木片顺江东流,漂浮到陈朝境内江面。陈叔宝对此毫无警觉,照旧过着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日子。

这个“生于深宫中,长于妇人手”的末代君主,自幼不懂创业艰辛,不知民间疾苦。即位之后,荒淫奢糜无以复加。他利用皇家聚敛的财物,不惜巨资,在众多的殿阁之外,兴建更加豪华的临春阁、 结绮阁和望仙阁,阁高数丈,连接数十间。三阁的窗牖、壁带、悬楣、栏槛,均用檀香木制作,并以金玉装饰,珠翠点缀。外施珠帘,内置宝床、宝帐。阁内陈设的稀世珍品,近古未有。微风吹拂,香飘数里;旭日初照,光映后庭。阁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树,杂以花药。三阁竣工之后,陈叔宝自居临春阁,贵妃张丽华居结绮阁,贵嫔龚、孔二人居望仙阁。三阁之间,设有复道以相往来。

在这琼楼玉宇般的缥缈仙境中,陈叔宝与妃嫔、文臣学士们游宴于禁宫后庭,寄情诗酒,相互赠答。陈叔宝选其中赞美嫔妃姿色的艳词,亲自谱成《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乐曲,令千余宫女分部演练酣唱,把军国大事置诸脑后,甚至有意将百官呈报的奏章,放在张贵妃的双膝上议决,遂使朝政混乱,天怒民怨。秘书监章华、傅冒杀身之祸,先后上疏警告怠于政事的陈叔宝:“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艰难,不知天命不可畏。溺于嬖宠,惑于酒色。祠七庙而不出,拜三妃而临轩。老臣宿将,弃之草莽;佞谗邪;升之朝廷。”“今疆场日蹙,隋军压境,陛下如不改易张”,“恐东南王气,自斯而尽”。陈叔宝不辨忠奸,以怨报德,将二人一个赐死,一个命斩。

当隋朝大将韩擒虎、贺若弼率军强渡长江、兵临建康城下,陈朝守军连发奏报紧急求救,手足无措的陈叔宝吓得魂不守舍,竟不敢拆阅奏报,故作镇静,掩耳盗铃,塞到床下了事。等隋军破城冲入禁宫,陈叔宝慌不择路,带领张贵妃和孔贵嫔躲进后堂景阳殿的一眼枯井。隋军搜遍皇宫,不见陈叔宝的踪影。来到景阳井旁向井内连续喊话无人应答,隋军厉声以投石相威胁,陈叔宝被迫呼叫留命。被隋军用辘轳将陈叔宝等三人从井内吊出,解往长安。落了个国破家亡、客死他乡的悲惨结局。正如刘禹锡在《台城》诗中讽喻的:

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

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

正当李煜悲古悼今,情不自胜的当儿,忽然有一股飘忽不定的江风扑进船舱,将一捧冰凉的雨雪抛向他那近似麻木的面颊。李煜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头脑随即清醒起来。他赶紧收拢起在遥远历史年代里舒张的思想羽翼,又艰难地飞回到严酷的现实中来。目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变化,他愈加感到痛苦不堪和羞愧难言:祖父戎马一生,披坚执锐,逐鹿江淮,在扫荡群雄中创建的大唐江山,最后全部丧失在他这个不肖的子孙手中。他正是怀着这种有负于先帝含辛茹苦创业的内疚,在两天之前仓皇拜别奉祀祖先的太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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