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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留连光景惜朱颜(9)

李煜传 作者:田居俭


翌日,李煜回到澄心堂,昨夜的情景还不时地在他的脑际萦回。在沉醉与思恋那些令他难忘的片断之余,李煜将夜来耳目所及,写成一首倾诉真情实感的《菩萨蛮》,差人给小周后送去: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这首刻画小周后敢于蔑视纲常礼教和世俗偏见,大胆追求爱情的词,曾使当时和后世的一些词人惊叹折服,遂有贪天掠美之徒,将全词略加窜改,窃为己有。如《寿域词》中的一首《菩萨蛮》便是:

花明月暗朦胧雾,此时欲往侬边去。袜下香阶,手携金缕鞋。 药阑东畔见,执手偎人颤。奴为出家难,从君恣意怜。

李煜和小周后在这段时间里,只顾忘情于“留连光景惜朱颜”的爱河之中,竟忽略了病中的娥皇。小周后虽然多次到瑶光殿探视,但都赶上娥皇昏睡。有一天,小周后又来探视,碰巧娥皇正在醒着。娥皇发现胞妹眼含热泪站在病榻旁,无神的眼睛突然一亮,惊喜地问道:“小妹何时来到宫里?”

纯真幼稚的小周后如实回答:“已经多日。是姐夫派人接我来的。”

娥皇听说胞妹进宫多时,今日才来探望自己,难免产生误会;联想到近日很少见到李煜踪影,顿时疑团丛生,猜忌、委屈、失望、气愤,一齐涌上了心头。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与胞妹交谈,便侧身面壁,紧紧闭上了那双深陷的眼睛,泪水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流到枕上。紓紝矠小周后见此情景,心中十分懊悔。她想:自己本是慰问胞姐来的,那想阴差阳错,节外生枝,非但没有减轻她的病痛,反而给她增加了心病。

正当娥皇沉溺于痛苦中无力自拔的时候,她的爱子仲宣又夭折了。这不啻是晴天霹雳,漏屋遭雨,破船遇风。

说起仲宣的死,宫内无人不感到祸从天降。一天,这个年仅四岁、善良懂事的孩子,独自一人跑到静寂的佛堂,模仿宫女为娥皇早日康复而焚香祈祷。当他跪在蒲团上伏身叩头时,突然有一只偷食供品的大猫窜上悬在高处的琉璃灯。不想那盏灯悬得不牢,竟同猫儿一齐坠地,砰然作响,吓得仲宣失魂落魄,拼命嚎叫。随后便一病不起,惊痫身亡。紓紞矠

李煜怕娥皇病上加病,开始对她隐瞒仲宣的噩耗,在她面前强颜作笑,百般掩饰丧子的苦痛,背地却默坐饮泣,面对秋雨孤灯,埋怨苍天残酷无情,夺其芝兰玉树、掌上明珠,痛惜“珠沉媚泽,兰陨芳馨”。为了寄托这难以抑制的悲痛哀思,他和泪吞愁,长歌当哭,挥毫为失其爱子书写悼念文字,传下来的只有一首悼诗,一篇祭铭:

永念难消释,孤怀痛自嗟。

雨声秋寂寞,愁引病增加。

咽绝风前思,昏眼上花。

空王应念我,穷子正迷家。

呜呼!庭兰伊何,方春而零;掌珠伊何,在玩而倾。珠沉媚泽,兰陨芳馨;人犹沮恨,我若为情?萧萧极野,寂寂重扃。与子长诀,挥涕吞声。噫嘻,哀哉!

奈何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宫内人多嘴杂,仲宣死于非命的不幸消息,还是传到了娥皇耳中。怜子如命的娥皇,在感情上怎能受得住如此沉重的打击?病情随即急剧恶化,没过多久,便溘然长逝了。是年,她刚好二十九岁。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娥皇临终之前,念于她同李煜相濡以沫的十年夫妻情分,宽恕了李煜在她病重期间,对她的一度冷淡与疏远,平静而柔和地对前来探视的丈夫说:

“婢子多幸,托质君门,窃冒华宠,业已十年。世间女子之荣,莫过于此。所痛惜者,黄泉路近,来日无多,子殇身殁,无以报德。”

娥皇边说边用她那瘦得只有皮包骨的手,颤颤微微地从枕边摸出约臂玉环,又唤宫女取来中主赏赐的烧槽琵琶,一并还给李煜,用以表示与他永诀。

李煜望着奄奄一息的娥皇,深为她对自己的真情实爱所动容,也深为自己对她的短暂薄情而内疚,一时悔痛交集,泪流语塞。

此景此情,感动了在场的所有宫女,她们都为李煜和娥皇的伉俪情深抛洒了一掬同情的泪水。

李煜走后,娥皇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情,她急忙传唤宫女去取文具。原来她想趁自己神智清醒时留下一纸遗书,把心里想说的话再写到纸上。于是,她强自撑持身体书写,谁知只写了“请薄葬”三字,就觉得力不从心,无法再写下去了。她由此预感行将就木,便吩咐宫女为她沐浴梳妆,更换寿衣,然后仰面而卧,口中含玉,又安详地度过三日,才怀着对人生的追忆和苦恋,怅惘地离开了人世。

娥皇病逝,李煜悲痛不已。为了自赎前愆,他不顾娥皇“请薄葬”的遗言,诏令为国后举行厚葬。宫中一切都银装素裹,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服丧。又请众多僧侣道士入宫,分别为娥皇诵经超度。李煜也亲临娥皇的灵堂哭祭,每次都悲伤不能自已,经左右苦苦相劝,才含泪频频回首,伤心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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